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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的顏色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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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水的夏夜,白月光像水一樣的幽凉。幽藍的夜空,星星用眼睛說着悄悄話,眨呀眨呀,絮語綿綿。夏蟲可不甘寂寞,無邊無際的像開甲殼蟲的音樂會,彈琴奏歌,薄雲掩月,廣寒宮裏的仙子起舞弄清影來助興。倏爾,一隻黑影掠過,未歸巢的燕雀搖落一地的樹影婆娑。黑蝙蝠辛勤地飛來飛去,捕食着蚊蠅。

落霞的顏色散文

奶奶哼唱着:天黑黑她的聲音像蟲鳴裏的小船,長一聲,短一聲,浪打着浪裏,時隱時現。

“我要快快長大,像姑姑一樣的好看”我又一次重複着那個變得很慢的心願。

“姑姑也是要老的,像奶奶一樣”奶奶總是這樣掃興。

“不,我只長大,不變老!”誰也不能糾正我的固執了。

啞默了一會兒,奶奶又哼起一支似懂非懂的謠曲:小妮妮,長大了,繡花花,繡了花花找婆家,找了婆家養娃娃我的心早跑到天上去了,和那羣偎着月亮的星星說着話,它們是贊同我的,誰看見過月亮的老去,誰又能說出哪一顆星星老的像奶奶?

謠曲裏我漸漸長大,奶奶更變得蒼顏白髮了。那張風霜刻下褶痕的臉龐像一朵殘敗的菊花,黯然地打着蔫,陽光也不能給她增補一分潤澤的光亮。她不再下地了,圍着自家的院子打轉轉,家是溫暖的窩。搬着一個小凳子坐在院子裏,冬天曬暖,夏季乘涼。靜靜的,眯縫起眼睛像貓一樣假寐着,白髮若一天到晚摘不下的雪冠,像所有的老人都扛着的風幟——一面蒼老的大旗。

她在回憶一生中僅有的幾次刻骨銘心的記憶麼?無波無瀾的表情似乎說明不了什麼。擁有過去和現在的生命侷限引她進入一種平靜,安然地坐在那兒,沒有一絲期盼的躁動與茫然。

其實,那神情更像是一種專注的等待——一個人在命運門前經歷了數次希望,失落,叩門的過程之後,最後把自己託付給的,是一聲冥冥之中的召喚。

有時仰面枕在沙發的靠背小憩,微張着嘴,晶亮的口涎蚯蚓似的爬出,沒有一點兒氣息似的,癱軟在那裏,柔軟的散了架的身體,我莫名地恐懼着,她會不會化作那細細的一線口涎,被地心吸了去?不由地想碰觸,想驚醒她,手慢慢伸過去拽她的衣角了。

七十不宿,八十不留,奶奶以此婉拒着要她挪窩的親戚,不是她邁不開步子,老年人的日月是按天掐算的。我漸漸感到生命驚人的相似,奶奶的今天,姑姑的明天,我的未來,如出一轍,一茬又一茬的人煙,就跟熟透的莊稼一樣。

一天,奶奶從凳子上緩緩滑落,身子仰翻在地,手杖滾落一邊,向空中划着雙手,想翻個身坐起來,卻像掀翻的老龜,一次次無助而徒然地掙扎着,我急忙跑了過去。想起蹣跚學步時倒下的我,多少次被奶奶心疼地扶起。假若她不曾來,我自己也會學着爬起來,因爲小孩子對一切希望都有去爭取的可能,有不可限量的未來,而一個耄耋的老人卻不得不深感絕望了。

被我攙扶起的,這樣一位要強的女人:丈夫去打仗,自己扶老攜幼東奔西走的躲避着戰亂,也不曾畏懼生活的多舛;生產隊割麥時把男人們遠遠甩在身後的小腳女人;一個不善巧言令色,只會默默爲身患酒蝨的公爹剝去腿上的蛆蟲的女人,早已衆口皆碑,我不知該怎樣去安慰她的心。奶奶感嘆着自己越老越不中用了,強者與弱者的倒置也是人世輪迴的一個環節吧!

一個普普通通的勞動婦女,悶聲不響地,以堅忍的意志樸素的情懷,真心真意地活過,算不算一種人生的滿足?那天邊的雲霞彩錦裏,可有她們的生命綻放的色彩?爲什麼奶奶病了,一麻煩了家人時會唉嘆:我怎麼還不死呀?奶奶真的活夠了嗎?我會託着腮思索老半天,說不準,也許是正話反着說呢?人總說女孩的心思難猜,八十多的奶奶對自個的咒語,常常也令人費解。

村後的墳地又添了幾座新墳,奶奶心裏最有數。她輕易不出家門,若村裏爲誰舉行葬禮,她一定要人攙扶着去看一看,她要送一送那些先她而去的'故鄰。

“流逝的不是時間,而是一代又一代的人。”時間是永恆的,它把死的深愛劇痛留給活着的人,去身經體受這悲劇的形式。他或她是一個平平凡凡的好人,過着日復一日的重複,日復一日的平淡,日復一日的身與心的疲憊,鏈接起這一輩子勞頓的人生,死者成了這一日村人議論的中心。死者爲大,村人撥開一些是非恩怨,儘量用好的言語爲他送行。他留下了什麼呢?只有披麻戴孝的兒孫證實他曾經真實地存在過,在這個村子裏休養生息。他又能帶走什麼?除了這塵世間最樸素,真摯的俗世之愛,還有那一堆埋人的厚土。

土地用土記憶一個人,也用土來遺忘那些土地上的故事,新生的走在土生土長的的路上。

奶奶看的涕淚縱橫,一無所有似的,自言自語着:他們去了,就不再回來啦!聽者也感到一陣心酸。雖然,那時的我還無法體會一個行將就木之人,爲能夠多吃上塵世的一口飯,多喘一口新鮮的空氣,心裏那種眼巴巴的盼與戀,我還是不由自主地緊緊攥着奶奶的手,深怕一不小心,就像西天裏的斜陽,不經意間就落山了,走的那麼迅疾,只留下幾抹絢麗的落霞燃燒在天際。

當我步入人生的秋天,一泓秋水浸透着落霞,落霞裏回溯着似水年華,水天一色裏分明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

閱盡人間情愫的冰心,筆底亦深情地道出:願你生命中有足夠的雲翳,來造就一個美麗的黃昏。

人是在一瞬間死去的,瞬息的霞之燦爛,昡目,卻等待了人一生的拼搏,既是精神追求上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的偉麗,那片霞彩也包涵了人自身精神素養的一份深秀和胸襟之高遠。

記得十多年前,我報了一個教師進修班,來教課的應是山東師範大學的教師。而實際上給我們輔導的多是研究生和不多的年輕助教。唯獨《古代文學》這門課,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教授親臨親爲。

暑期裏,汗流如漿,老教授爲我們認真講解着,諄諄教導我們珍惜每一次學習的機會,他說:我現在所教的,你們也許生活中用不到,但我還是要教,因爲這些知識是好的,應該讓你們知道。他時而從中華文化的優越感出發,時而又帶我們遨遊於儒釋道的精神天地,時而把我們拉回社會的現狀,每一種角度的講解都充滿感情,講到激動處,方方正正的臉膛上一抹霞光透射而出,幾天下來話音裏已帶着噼裏啪啦的沙啞了。一點兒不像那些年輕的學子們,教我們簡直成了跟着畫題的機器。

課間的閒談中,老教授像歸鄉的遊子,和大家聊的那麼投機,原來他曾在此地下放過。但只有我久仰着他的大名,這是一位德高望重,著作等身的教授,因爲我曾讀過他的詩論集《繆斯之戀》。幾日的相處,大家常懷念着這樣一位可親近的半個老鄉,而我心裏卻存起更深的敬意。

逝者如斯夫,耳畔又縈迴着最初的謠曲,人真的會變的。人是什麼時候開始老去的呢?當意識到自己有一點變老時,頭上還沒生出一根白髮。那一刻,感到青春的驛站離自己遠一點,遲暮的站臺就會靠的更近一些,在向蒼老的靠攏中更接近了對生命本質的理解。

每個人都是懷着天堂般的夢想降落人間的,在從此岸到彼岸的泅渡中,走的也許是地獄般的途程,但隔岸的花束,始終張開金色的手臂,搖曳在天堂之門,等你化身於一抹雲霞的投報。

喜歡駐足於每一場黃昏,就像深情地打量着一位輕輕地來,又輕輕地去了的老人,然後爲他或她身上流動的霞深笑,這些生命的火,將是我搖上雲天,悄悄帶走的雲彩。

終於有一天,奶奶再也無法抗拒地心的吸引,去向村後的百姓林了。墳地裏碑石很少,他們都是帶着自己的口碑去的,那些立在人心裏的碑石,揹着晚霞的落落餘暉,在沒有人奪得去的過去,也在沒有人躲得過的將來!

一顆流星劃過天際,我相信那是一個蒼然老去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