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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影深深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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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露天電影院

倒影深深散文

一塊空地,一張銀幕,一臺放映機,一個放映員,就組成一個露天電影院。天剛一擦黑,大人小孩搬着板凳,嬉笑着從各家各戶走來。人們按着先後順序擺好板凳。大人坐下來開始閒聊,菸頭上的火星時明時暗;孩子則奔跑着嬉鬧着呼朋引伴,男孩子捉了蟈蟈放在秸稈皮兒做成的籠子裏,女孩子則薅了一把狗尾草編小動物。

蟈蟈急促的叫聲驚得天上星斗跌落在河面,丟盔棄甲的草編動物在水面上和星星捉迷藏。一陣嘹亮的音樂聲響起,銀幕上出現了“上海電影廠”的字樣,人們安靜下來。先放映一個科教片或動畫片,然後才放映故事片。人們被銀幕上的人物、情節吸引着,睜大了眼睛、伸長了脖子,害怕一眨眼就漏掉一個精彩的畫面。如果有個人在前排站起來走動,一定會引起後面觀衆的呵斥。

我那時是個小不點兒,是幼兒園裏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學生。站在凳子上也難以看清屏幕,因爲前排的大哥大姐們太高大,歪着腦袋穿過縫隙看電影,一會兒就累了。父親抱着我走到銀幕的後面,我發現在這裏看電影真好,沒人擋着視線,臺詞聽得清楚。可是人的動作都是反的呢!我的注意力集中不了多一會兒,就睡着了。《列寧在1918》看了五六遍,我也不知道演了些什麼,只記得兩句話。一句是:麪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另一句是:讓列寧同志先走。

有一次,銀幕上正放映《王老虎搶親》。江南才子周文賓元宵之夜男扮女裝遊玩賞燈,被兵部尚書之子王老虎驚爲天人。王老虎把周文賓搶到家裏,放在妹妹王秀英的閨房,等待三日後成親。周文賓在王秀英的追問之下說出自己的男子身份。王秀英又羞又急,想把此事稟報父母,嚇得周文賓一身冷汗。兩人正糾纏不清之際,銀幕下觀衆一片混亂。

大家的目光從銀幕上轉移到人叢中,最後集中到坐在後幾排的李阿姨身上。李阿姨是個戲劇迷,越劇、評劇、黃梅戲都能隨口哼上兩段。聽說今天放映越劇《王老虎搶親》,她不顧自己8個月的身孕,領着三歲的小女兒看電影來了。她男人正當班,她央求鄰居家的半大孩子幫她搬來板凳。正看着王秀英拉着周文賓要走出閨房,李阿姨的肚子就一陣緊似一陣地疼了起來。她急忙從人叢中找到衛生所的醫生接生婆周阿姨。周阿姨扶着她,一邊往回走一邊半真半假地埋怨:早不生晚不生,偏偏演電影的時候生!

李阿姨生了個千金,小女孩兒下生嗓門就亮,那哭聲都有腔有調,天生的文藝範兒!李阿姨給她取名“夢影”。

我上小學的時候,居宅有了電影院。每個週末都放映兩場電影。一毛錢一張電影票。《智取威虎山》《白毛女》《紅燈記》《地道戰》成了家喻戶曉的經典影片。人們的日常會話也會夾雜電影中的臺詞。

學生也深受電影的影響。班級總有幾個調皮的學生,在老師不在教室的時候嬉鬧。我班最高的男生姓田,平時不愛學習。老師在的時候,他就像貓一樣安靜;老師不在的時候,他就像猴一樣活潑。老師離開教室不到5分鐘,他就離開座位,拿起他同桌衚衕學的長圍巾,往自己的脖子上一圍,腆胸疊肚嬉皮笑臉地說:“我脫了馬褂換軍裝……”然後就有接茬的:“高家莊馬家河子一帶的……”一幫男生呼應:“高,實在是高!”忽然有耳朵尖的聽到了老師的腳步聲,大喊一聲:“老師來了!”田同學急忙回到座位上,三下兩下摘下圍巾,翻開課本,恢復了貓的狀態。

看電影越來越方便了,可是對演員對故事情節的印象越來越模糊了。露天電影院帶着我兒時的記憶刻錄在腦海中。銀幕上放的是老電影,臺下演的是現實。多年之後,銀幕內外的故事都重疊交織在一起,變成撕扯不開的記憶。

二、衛生所的美阿姨

我小時候身體素質很差,天一涼就愛感冒,春天一到就腫痄腮。我是鐵路衛生所的常客。醫生護士看到我都很熱情,在路上都主動和我打招呼:“霞,你媽給你做什麼好吃的了?”“霞,今天怎麼沒去幼兒園?”可我一見到穿白大褂的思維就短路,既想不起早上吃什麼了,也想不起爲什麼沒去幼兒園。即使他們穿着便裝,我也能聞到他們身上的藥味兒。我一聞到藥味兒就噁心,一見到醫生護士就打怵。

每次生病,吃藥都是個難題。我上幼兒園第二年的那個冬天,我得了重感冒。發燒39℃,頭痛欲裂。父親在衛生所開了止痛藥、退燒藥。母親不厭其煩地做吃藥示範,父親沏了一大杯紅糖水。我把嘴閉得緊緊的,沒有一絲一毫妥協的意思。父親生氣了,把一杯糖水倒在地上,把我從凳子上拎起來,憤怒地說:“不吃藥,那就去打針!”我沒求饒,也沒哭,跟着父親來到衛生所。

衛生所的韓醫生給我開了柴胡和安痛定,護士王阿姨領着我來到處置室。王阿姨30歲左右,中等身材。眼睛不大卻很有光彩,臉上總堆着笑。在我看來,王阿姨是衛生所最親切最美麗的人。她用針頭對準盛藥的玻璃瓶“啪啪”兩下打掉藥瓶的上半截,把針頭伸進去抽出藥水,然後又把藥水注射到盛面藥的小藥瓶裏,輕輕地晃動。我用手捂着鼻子,眼睛盯着她的每一個動作。看到我緊張的樣子,王阿姨輕輕地放下針頭,蹲下身子看着我的眼睛:“你今天沒上幼兒園?”我點點頭:“請假了。”“你和幼兒園的哪個小朋友最好?”我看着白色的`藥盤和紅色的藥水心不在焉地說:“我和老師好。”王阿姨笑得更燦爛了:“好吧。你和老師最好。你趴在椅子上,我給你看看還發燒不?”我很聽話,心裏還想着王阿姨的笑,忽然屁股上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不禁動了動。王阿姨繼續說:“別動。我給你擦點酒精。你的病快好了。後天你就能上幼兒園了。”

我心裏又惦記着幼兒園老師講的故事了。上次老師講《賣火柴的小女孩》,那個女孩的火柴賣完了沒有呢?她擦亮了那麼多火柴怎麼還凍死了呢?她最後是不是和她的外婆在天堂會面了呢?正想着,王阿姨已經站起身,笑容可掬地對我說:“你可以回家了,明天再來。”我使勁地點點頭。我想,下回來的時候,一定問問王阿姨,賣火柴的小女孩是不是在天堂見到了外婆。

父親看我安靜地從處置室走出來,很是奇怪。後來,他經常對朋友說:“我那丫頭真奇怪,生病時不怕打針怕吃藥。”

漸漸長大了,懂了很多事。知道了讓王阿姨打針孩子們不感覺疼,是因爲她推藥推得慢,還善於轉移小孩子的注意力。她是個盡職的護士,更像個慈善的母親。

聽同學說,王阿姨生活得不是很如意。她的丈夫是個工人,愛喝酒,脾氣暴。他想喝酒的時候,王阿姨就要做一桌好菜;他喝醉了的時候,就隨意打人罵街。王阿姨總是忍氣吞聲。我想,她一定是愛孩子的人,所以才能在工作的時候忘掉自己的煩惱,給每個生病的孩子送去溫暖的微笑,以極大的耐心化解孩子打針時的恐懼。

在那個同工同酬的年代,王阿姨不會因爲找她給孩子打針的人多就會多得工資或獎金,她依然給每個生病的孩子送去冬日最溫暖的陽光般的微笑,這天使般的慈愛將把一顆善的種子種在孩子的心田,終會長成參天大樹。

好多年後,我上了大學。偶爾感冒了,去校醫室打針。醫生開了青黴素。我知道我對青黴素不過敏。女護士開始給我打針,她一邊推藥,一邊和另一個護士說晚上要去動物園跳舞。說她新找的舞伴三步轉圈跳得好極了,他的託舉引領不露痕跡,卻把她帶上樂與美的巔峯。她的針頭刺破肌膚時,我的肌肉就開始疼。等一針管藥打完,我的腿已經不敢動了。這時,我又想起了鐵路衛生所的王阿姨。

三、二八自行車

夏天,晚霞染紅了半邊天,染紅了鐵路局宅的樹林,也染紅了小學生們清脆的笑聲。在這歡樂的隊伍中,我推着父親的二八自行車,找到一個有小坡度的地方,左腳踩上左腳蹬,右腳蹬住地面向後滑,三下五下之後,站到了自行車上。那一瞬,我感到自己在風中肆意穿行。

膽子大的小夥伴已經把另一隻腳從大梁下面伸到另一隻腳蹬上,伸着手臂弓着腰,腿用力往前蹬。因爲個子小腿短,只能蹬半圈。但那“嘎登、嘎登”的響聲已經像勝利的號角鼓舞着同伴。我在這號角聲中自信心膨脹,雀躍的心指使右腳伸到對面探尋腳蹬。左右腳配合,自行車在悅耳的“嘎登、嘎登”中前行。光顧低頭看腳了,擡頭嚇出一身冷汗。一棵大樹肆無忌憚地向我撲來,我趕緊拐彎,結果用力過猛騎上沙堆,車子猛然停住。我想下來,右腳被大拐絆了一下,車子倒在地上,我單腿跪在沙子上。

那一瞬間,我想不起自己是否受傷,只是擔心父親的自行車。自行車是父親心愛的坐騎,那個年代一輛自行車也是個大物件。我忍着疼痛站起來,試圖把自行車掫起來。自行車好像特意跟我作對,車座剛剛被擡起一點兒,車把一歪,車子“啪”一下又摔倒。我彎下腰雙手抓住車把用力往上擡,結果車把帶着前車軲轆往上翹,車座和後車軲轆紋絲不動。

我又氣又急,坐在地上喘氣。褲子膝蓋上一個大洞呲牙咧嘴,血洇在褲子上。看着看着一陣陣疼痛襲上心頭,淚漫過眼角滴滴答答落在傷口上。正無可奈何,自行車被一雙大手扶起,我被抱起放在後車座上,父親總是在我手足無措的時候及時出現。見到父親,羞愧、委屈、疼痛各種感受糾纏在一起,我不禁抽噎起來。父親一手握把,一手伸到後面拉住我的手:“傻閨女,哭啥呀?你要學自行車跟我說呀!我幫你練車。”

此後,父親陪我練習騎車。在小夥伴們羨慕的目光中,我坐在車座上,手把着車把,腳踩在腳蹬上。父親一雙大手把着後車座,跟着自行車後面跑。

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父親騎車帶我去縣裏。從我家到縣裏八里地,寬敞的馬路寂靜無人。我突然有了練車的想法。父親下了車,把住後座。我坐在車座上,手把着車把。父親指揮:“把住車把,向前看,不要向後看,也不要盯着你的腳。”我開始慢慢蹬車,車子緩緩前行,我漸漸放鬆。我認爲父親會一直在後面把着車子,我不擔心會從自行車上掉下來。騎了一段路,我想下來歇歇,可是我不知如何從自行車上下來。一緊張,車子就不走直道,直接向旁邊的排水溝衝了過去。我聽到後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父親及時把我的車子拽住。

父親跟我說:“騎車要膽大心細,臨危不亂。下車與上車時都要左腳踩住腳蹬,右腿從後面跨過車身。這時握住車把,眼睛注視前方。”很快我就學會了上車下車。可是很少騎車上路。

上高中以後,有了騎自行車的機會。可是沒有父親的陪伴總是缺少底氣,騎車小心翼翼。一個無風的冬日清晨,我騎車上學。剛過南道口,從旁邊小道衝出一輛破自行車。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走的是下坡路,來不及剎閘,一下子追尾,撞在他那輛車的後軲轆上。那車的後軲轆馬上變形,像麻花一樣扭起來。車上的男人長腿支地,迅速下了車。我羞愧地低下頭:“我給你修車吧!”其實我的衣兜裏一分錢都沒有。我不知道他真要讓我賠錢怎麼辦。心裏着急,臉上出汗。那個男人看了看我,嘆了口氣:“你走吧!”我再不敢上車,推着車子往前走。不一會兒,那個男人又騎着他的自行車出現在大道上了。他看了看我:“怎麼推着走?”我說:“不敢騎了。”他看了看我,徑自騎着他的破自行車走了。而我卻一直推車到了學校。

不騎二八自行車已經好多年,各式坤車、電動車都比二八自行車更適合我。可是二八自行車帶給我的淺淺的喜悅和淡淡的哀愁已經隨風而逝,沒什麼能取代。父親去世後,有關二八自行車的點點滴滴更是無從談起。世界上那個寵着我的人帶着舊時光的印記時常出現在夢中,讓我覺得自己一直是個可以隨意撒嬌的小女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