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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皮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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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皮子”是老家人送給懶惰男人的代號,是懶散、皮厚的意思。當然,對於那種高大能吃卻不願耕田的水牯牛,還有身高腰軟的種公豬也時常這麼叫。

嘿皮子散文

“嘿”字在老家人的口語中,讀“he”平聲,有屢教不改、鞭抽不動的魘氣。“嘿皮子”與“黑皮”在我老家是不同的兩個稱呼,它們不是隨便可以濫用的,而且有嚴格界定的。比如,對那些懶皮搗蛋的孩子便用“嘿皮”來評價,留有“孺子可教”的餘地,或者是顧忌其父母的臉面;而對於成年男子就不這麼給臉了,而是直呼其“嘿皮子”。

往往這種男人也有好的一面,比如憨厚,比如不記仇。不記仇便是他的美德,哪怕身後老有一羣孩子追隨、嘲笑,嚷嚷:“嘿皮子”,他也只是笑笑罷了。

然,我記憶中少年時,那頭高大威風的水牯牛,人們也叫它“嘿皮子”,我卻始終不同意這種稱呼。要是比我個小的這麼叫它,我就打他;比我個頭大的'這麼叫它,我就與他理論;父親也這麼叫它,我就只能傷心地哭了。因爲它有一股無以倫比的雄風,因爲它鬥垮過鄰村好幾頭水牯牛,更因爲它成全了我心目中父親的英雄形象。

它實在是一頭雄風不減的水牯牛,即使幾十年過去了,它在我心目中依然是昂首挺胸、目光炯炯、牛氣沖天。它有一對十分帥氣的犄角,從額頭上長出來,方方正正,烏黑髮亮。其間有十來道角痕,粗細有致地延伸到角尖。它的犄角,即不是那種張張誇誇的,更不是唧唧歪歪的樣子,好像岳飛使用過的那把鐵弓,威風凜凜的。“嘿皮子”長期由西瓜哥的父親老二叔喂飼,它的蹄子與衆不同,那寬大厚實的蹄,烏黑堂亮,無論它是走、是跑、是奔,“嘚嘚”有聲;它的尾巴像大象尾巴那麼粗大,可比駿馬的尾巴還靈敏。

它實在是一頭難以駕馭的水牯牛。它要喝水的時候,即使把牛繩拉斷鼻扣拉脫流出血來,依然若無其事,咕咕地咽水;它要不搭理你的時候,哪怕你製出多麼厲害的牛鞭,拼了命抽打它,它卻巋然不動!那些也有牛脾氣的人想要牽它去犁地,力度小了,就跳犁;速度慢了,就倒犁;態度不好,就賴着不走。那牛勁要上來了,你若拿鞭子抽它,它能把你拖倒在泥水中狂奔,它會把你折騰成死狗那樣抽搐,大有氣不死你也得拖死你的狠勁兒!它是我父親爲生產隊買來的,父親識牛,又是生產隊長。

父親不太愛說話,卻是村中一言九鼎的和事佬。頭天父親去趕集,買回一把嶄新又寬又尖的犁頭,還讓母親縫製了一個長長的布袋子。第二天早晨,父親在犁架上換上了新買來的犁頭,然後往布袋裏裝進從鐵匠鋪裏要回的鐵屑,他用鋤頭背上犁,挎着鐵沙袋,牽着“嘿皮子”去耕田了。正午時分,母親讓我去父親犁田那地兒喚他回家吃飯,我馬上跑着去了田畈,只見機耕道上幾位下工的叔伯正指着我父親犁翻的水田,嘖嘖“真是一把好手啊!”我順眼一溜,那翻轉的黑土在陽光下熠熠發光,像翻卷後的一頁頁新書,勻若印製,溫氣漣漣,給人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的感覺。

這塊田,是農田改造後標準的“三畝子”,父親已經犁翻了一大半兒了。我記得生產隊裏十分的勞力一天能犁二畝地,父親是隊長,與“嘿皮子”合作卻能犁翻出“三畝子”。由此,我爲父親感到驕傲,父親因爲能夠駕馭“嘿皮子”而成爲了我心目中的大英雄!記得父親說自己是隊長,只拿九分,爲這母親吵過好多次,還讓我給部隊上的哥哥寫信“控訴”父親,我沒聽,因爲父親是個大英雄!

那時候,老家的田地裏都會種上紫粉一樣美麗的紅花草,只要春天來了,它們就拼了命似的拔節,醉了似的瘋長。只要春風一吹,一片片田野在紅花草的掩映下,就像一望無際的碧海。春耕前那會兒,紅花草長滿了紫紅色的花兒,層層疊疊,氣勢宏闊。

春耕時節,這紅花草就是上好的有機肥。那翻轉了的黑土地漚上幾天,踩上去就會“汩汩”地直冒油,有一股太陽氣息與腐土勾兌出的味兒。這年,我們那兒也包產到戶,別人家因爲不能駕馭不敢要這頭“嘿皮子”,而我家卻養不起這頭“嘿皮子”,於是隊裏便決定先由西瓜哥的父親老二叔看着,等到中秋節的時候殺了給大家分肉吃。

中秋節到了,每家每戶都分到了一盆牛肉,自然是婦孺皆喜的事情,即使加工後凍結了的黑血,也是一碗碗一鉢鉢地端回家。後來,我聽說牛骨頭被燒成了灰,灑到魚塘裏餵魚去了。記得殺牛那天,父親的臉像秋天的雨天那樣的陰沉,他“哼哼”地不斷嘆息,竟然讓母親流淚不止,把我給嚇呆了。母親叨叨地說“唉,這頭老牛好可憐呀!”我的心情也很沉悶,沒嗅一下那一盆“嘿皮子”的牛肉味兒。

每每看到耕田裏的水牯牛,我就不由地想起了“嘿皮子”,想起了它的主人——我的父親。老家人都說我很像我父親,朋友們都說我像電視劇裏《亮劍》裏的楚團長,我不置可否。

而我更願意一生像那頭威風凜凜、勤勤懇懇、埋頭苦幹的“嘿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