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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麗宏的散文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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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篇一:趙麗宏的散文

假如生命是草。決不因此自卑!要聯合起所有的同類,毫不吝惜地向世界奉獻出屬於自己的一星淺綠。大地將因此而充滿青春的活力。

趙麗宏的散文三篇

假如生命是樹,要一心一意把根扎向大地深處。哪怕腳下是一片堅硬的岩石,也要鍥而不捨地將根鬚鑽進石縫,汲取生的源泉。在森林和沃野做一棵參天大樹當然很美妙,在戈壁沙漠和荒山禿嶺中做一棵孤獨的小樹,給迷路的跋涉者以希望,那就更爲光榮。

假如生命是船。不要停泊,也不要隨波逐流!我將高高地升起風帆,向着未有人到達過的海域……

假如生命是水。要成爲一股奔騰的活水呵!哪怕是一眼清泉,哪怕是一條小溪,也要日夜不停地、頑強地流,去衝開攔路的高山,去投奔江河……

假如生命是雲。決不在天空裏炫耀自己的姿色,也不只作放浪的飄遊。要化成雨,無聲地灑向大地……

假如生命是一段原木。做一座樸實無華的橋吧,讓那些被流水和深壑阻隔的道路重新暢通!

假如生命只是一根枯枝。那就不必做綠色的美夢了,變成一枝火炬吧,在黑夜中畢畢剝剝從頭燃到腳……

  篇二:趙麗宏的散文

又是蕭瑟秋風,又是滿地黃葉。這條靜悄悄的林蔭路,依然使人想起幽謐的夢境……

到三角街心花園了。一片空曠,沒有你的身影。聽人說,你已經回來了,怎麼看不見呢?……

從幼年起,詩魂就在胸中燃燒。

我們都體驗過那美妙的激動……

已經非常遙遠了。母親攜着我經過這條林蔭路,走進三角街心花園。擡起頭,就看見了你。你默默地站在綠蔭深處,深邃的眼睛凝視着遠方,正在沉思……

“這是誰?這個鬈頭髮的外國人?”

“普希金,一個詩人。”

“外國人爲什麼站在這裏呢?”

“哦……”母親笑了,她看着你深思的臉,輕輕地對我說,“等你長大了,等你讀了他的詩,你就會認識他的。”

我不久就認識了你。謝謝你,謝謝你的那些美麗而又真誠的詩,它們不僅使我認識你,尊敬你,而且使我深深地愛上了你,使我經常悄悄地來到你的身邊……

你的身邊永遠是那麼寧靜。坐在光滑的石頭臺階上,翻開你的詩集,耳畔就彷彿響起了你的聲音。你在吟你的詩篇,聲音像山谷裏流淌的清泉,清亮而又幽遠,又像飄忽在夜空中的小提琴,優雅的旋律裏不時閃出金屬的音響……

你還記得那一位白髮老人麼?他常常拄着柺杖,緩緩地踱過林蔭路,走到你的跟前,一站就是半個小時。你還記得麼?看着他那瘦削的身材,清癯的面容,看着那一頭雪山似的白髮,我總是在心裏暗暗猜度:莫非,這也是一位詩人?爲了證實自己的想法,我用少年人的直率,作了一次試探。

那天正讀着你的《三股泉水》。你的“卡斯達裏的泉水”使我困惑,這是什麼樣的泉水呢?正好那老人走到了我身邊。

“老爺爺,你能告訴我,什麼是‘卡斯達裏的泉水’嗎?”

老人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中的詩集,然後微笑着擡起頭,指了指站在綠蔭裏的你,說:“你應該問普希金,他才能回答你。”

我有點沮喪。老人卻在我身邊坐下來了。那根深褐色的山藤柺杖,輕輕在地面上點着。他的話,竟像詩一樣,和着柺杖敲出的節奏,在我耳邊響起來:“卡斯達裏的泉水不在書本里,而在生活裏。假如你熱愛生活,假如你真有一顆詩人的心,將來,它也許會涌到你心裏的。”

“你也是詩人吧?”

“不,我只是喜歡普希金。”

像往常一樣,隨着悠然遠去的柺杖叩地聲,他瘦削的身影消失在濃濃的林蔭之中……

以前的那種陌生感,從此蕩然無存了,老人和我成了忘年之交。儘管不說話,見面點頭一笑,所有一切似乎都包含其中了。是的,詩能溝通心靈,我想世界上一定還有許許多多陌路相逢的人,因爲你的詩,成了好朋友。

而你,只是靜靜地在綠蔭裏佇立着,彷彿思索,觀察着這世間的一切……

在天空中,歡快的早霞

遇到了淒涼的月亮……

夢裏也彷彿聽到一聲巨響,是什麼東西倒坍了?有人告訴我,你已經離開三角街心花園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奔跑着穿過黃葉飄零的林蔭路,衝進了街心花園。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怵目驚心的一幕:你真的消失了!花園裏空空如也,只有一座破裂的岩石的底座,在枯葉和碎石的包圍中,孤島似地兀立着……

哦,我恍惚走進了一個刑場——這裏,剛剛發生過一場可恥的謀殺。詩人呵,你是怎樣倒下的呢?

我彷彿見到,幾根無情的麻繩,套住了你的頸脖,裹住了你的胸膛,在一陣鬧哄哄的喊叫中,拉着,拉着……

我彷彿看到無數粗暴的鐵鎬鐵鍬,在你腳下叮叮噹噹的揮動着,狂舞着……

你倒下了,依然默默無聲,沉思着……

你被拖走了,依然微昂着頭望着遠方……

我呆呆地站在秋意蕭瑟的街心花園裏,像一尊僵硬的塑像。驀地,我的心顫抖了——遠處,依稀響起了那熟悉的柺棍叩地聲,只是節奏變得更緩慢,更沉重,那一頭白髮,像一片孤零零的雪花,在秋風中緩緩飄近,飄近……

是他,是那個老人。我們面對面,默默地站定了,盯着那個空蕩蕩的破裂的底座,誰也不說話。他好像蒼老了許多,額頭和眼角的皺紋更深更密了。說什麼呢,除了震驚,除了悲哀,只有火辣辣的羞恥。說什麼呢……

他彷彿不認識我了,陌生人般地凝視着我,目光由漠然而激奮,而憤怒,溼潤的眼睛裏跳躍着晶瑩的火。好像這一切都是我乾的,都是我的罪過。哦,是的,是一羣年齡和我相仿的`年輕人,呼嘯着衝到你的身邊…

咚!咚!那根山藤老柺杖,重重地在地上叩擊了兩下,像兩聲悶雷,震撼着我的心。滿地枯葉被秋風捲起來,沙沙一片,彷彿這雷聲的嫋嫋餘響……

沒有留下一句話,他轉身走了。那瘦削的身影佝僂着,在落葉秋風中踽踽而去……

只有我,只有那個破裂的底座,只有滿園秋風,遍地黃葉……

你呢,你在何方?

然而,等有一天,如果你憂悒

而孤獨,請念着我的姓名……

我再也不走那條林蔭路,再也不去那個街心花園,我怕再到那裏去。你知道麼,我曾經沮喪,曾經心灰意懶,以爲一切都已黯淡,一切都已失去,一切兒時的憧憬都是錯誤的夢幻。沒有什麼“卡斯達裏的泉水”,即使有,也不屬於我們這塊土地上的這輩人,不屬於我……

  篇三:趙麗宏的散文

早晨的陽光,從樹蔭中流射到窗簾上,光點斑駁,如無數眼睛,活潑,閃動,充滿窺探的好奇,從四面八方飛落在我的眼前。我想凝視它們,它們卻瞬間便模糊,黯淡,失去了蹤影。我感覺暈眩,欲昏昏睡去,它們又瞬間出現,在原來亮過的飄動的窗簾上,精靈般重聚,用和先前不同的形態,忽明忽暗。活潑的年輕的眼睛,突然變成了老年人垂暮的目光,心懷叵測,懷疑着,驚惶着,猶疑着,無法使我正視。

你們是誰!

我睜大眼睛,視野裏一片斑斕天光。那些不確定的光點不見了,光線變得散漫漂浮,彷彿可以將一切融化。眼睛們,已經隱匿其中,一定仍在窺探着,興致勃勃,然而我已看不到。只見窗簾在風中飄動,如白色瀑布,從幽冥的雲間垂掛下來,安靜,徐緩,優雅。這是遙遠的景象,與我間隔着萬水千山。閉上眼睛,天光從我耳畔掠過,無數光箭擦着我的臉頰、我的鬢髮、我的每根汗毛,飛向我身後。來不及回頭看它們,我知道,遠方那道瀑布,正在逼近,雪光飛濺,水聲轟鳴,我即將變成一粒水珠,一縷雲氣,融入那迎面而來的大瀑布。

據說,夢境有彩色的,也有黑白的。有的人,永遠做黑白的夢。我很多次在夢醒後回憶自己的夢是否有顏色,有時一片混沌,色彩難辨,有時卻很清晰地想起夢中所見的色彩。

曾經夢見海,應該是深沉的蔚藍,卻只見黑白,海浪翻涌,一浪高過一浪,濃黑如墨,浪尖上水花晶瑩耀眼,是雪亮的白色。在浪濤的轟鳴聲中忽然聽見尖利的鳥鳴,卻無法見到鳥的身影。自己彷佛是那黑色浪濤中的一分子,黑頭黑臉地上上下下,在水底時昏黑一片,升到浪峯時又變成晶瑩的雪白。我留戀那光明的白色,卻只能在一個瞬間維持它的存在,還沒容我喘息,復又進入那無窮無盡的黑。而鳥鳴總在持續,時遠時近,時而如歡樂的歌唱,時而像悲傷的嘆息,有時又像一個音域極高的女聲,優美而深情。那聲音如天上的光芒,照亮了黑色的海,浪尖上那些晶瑩耀眼的雪花,就是這歌聲的反照。我在這黑白交錯中轉動着翻騰着,雖然昏眩,有一個念頭卻愈加強烈:

那隻鳴唱的鳥呢?它在哪裏?它長得什麼模樣?

我追隨着那神祕的聲音,睜大了眼睛尋找它。在一片濃重的黑暗消失時,婉轉不絕的鳥鳴突然也消失,世界靜穆,變成一片灰色。灰色是黑白的交融,海水似乎變成了空氣,在宇宙中蒸發,消散,升騰。我難道也會隨之飛翔?鳥鳴突然又出現,是一陣急促的呼叫。海浪重新把我包裹,冰涼而熾熱。這時,我看見了那隻鳥。那是一點血紅,由遠而近,由小而大,漾動在黑白之間。我仰望着它,竟然和它俯瞰的目光相遇,那是紅寶石般的目光。

它是彩色的。

爲什麼,我不喜歡戴帽子?哪怕寒風呼嘯,冰天雪地,我也不戴帽子,與其被一頂帽子箍緊腦門,我寧願讓凜冽的風吹亂頭髮。彩色的帽子,形形色色的帽子,如綻開在人海中的花,不安地漂浮,晃動,它們連接着什麼樣的枝葉,它們爲何而開?

童年時一次帽子店裏經歷,竟然記了一輩子。

那時父親還年輕,有時會帶我逛街。一次走進一家帽子店,父親在選購帽子,我卻被商店櫥窗裏的景象吸引。櫥窗裏,大大小小的帽子,戴在一些模特腦袋上。模特的表情清一色,淡漠,呆板,眉眼間浮泛出虛假的微笑。有一個戴着黑色呢帽的腦袋,似乎與衆不同,帽子下是一張怪異的臉,男女莫辨,一大一小兩隻不對稱的黑色眼睛,目光有些逼人,嘴脣上翹的嘴微張着,好像要開口說話。我走到哪裏,他好像都追着我盯着我。我走到他面前,他以不變的表情凝視我,似在問:喜歡我的帽子嗎?黑色的呢帽,是一團烏雲,凝固在那張心懷叵測的臉上。假的臉,爲什麼像真的一樣醜陋?

幾天後的一個深夜,我竟然在夢中和那個腦袋重逢。我從外面回家,家門卻打不開,身後傳來一聲乾咳。回頭一看,不禁毛骨怵然:帽子店裏見過的那個腦袋,就在不遠處的地下呆着,戴着那頂黑色呢帽,睜着一大一小的眼睛,詭異地朝我微笑。他和我對峙了片刻,突然跳起來,像一隻籃球,蹦跳着滾過來。我拼命撞開家門,家裏一片漆黑,本來小小的屋子,變得無比幽深。我拼命喊,喉嚨裏卻發不出聲音,拼命跑,腳底卻像注了鉛,沉重得無法邁動一步。而身後,傳來撲通撲通的聲音,是那個腦袋正跳着向我逼近……

這是個沒有結局的夢。在那個腦袋追上我之前,我已被驚醒。睜開眼睛,只見父親正站在牀前,溫和慈祥地俯視我。

沉默的泥土,潛藏着童心的祕密。

我埋下的那粒小小的牽牛花種籽,正在泥土下悄悄發生變化。每天早晨,澆水,然後觀察。沉默的泥土,溼潤的泥土,莊嚴的泥土,雖然只是在一個紅陶花盆裏,在我眼裏,這就是田地,就是原野,就是大自然。種籽發芽,如蝴蝶咬破繭蛹,也像小鳥啄破蛋殼,兩瓣晶瑩透明的幼芽從泥土的縫隙裏鑽出來,迎風顫動,像兩隻搖動的小手,也像一對翅膀,招展欲飛。我分明聽見了細嫩而驚喜的歡呼,猶如新生嬰兒在快樂啼哭。那孕育哺養拱托了它們的泥土,就是溫暖的母腹。

幼苗天天有變化。兩瓣嫩葉長大的同時,又有新的幼芽在它們之間誕生,先是芝麻大一點,一兩天後就長成綠色的手掌和翅膀。有時,我甚至可以看見那些柔軟的細莖迎風而長,不斷向上攀升。它們嚮往天空。我爲它們搭起支架,用一根細細的棉紗繩,連接花盆和天棚。這根紗繩,成爲階梯,和枝葉藤蔓合而爲一,纏繞着升向天空。一粒小小的種籽,竟然萌生繁衍成一片綠蔭……

如果種籽的夢想是天空,那麼,目標很遙遠。它們開過花,像一支支粉紅色的喇叭,對着天空開放。花開時,那些小喇叭在風中搖曳,吹奏着無聲的音樂。我聽見過它們的音樂,那是生靈的歡悅,也是因遺憾而生的哀嘆。

悽美的是秋風中的衰亡。綠葉萎黃了,乾枯了,一片片被風打落,在空中飄旋如蝴蝶。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這衰落。

我發現了它們傳種接代的祕密。在花朵脫落的地方,結出小小的果實,果實由豐潤而乾癟,最後枯黃。這是它們的籽囊。一個有陽光的中午,我聽見“啪”的一聲,極輕微的聲音,是籽囊在陽光下爆裂,黑色的種籽,無聲地散落在泥土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