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記事爲君消盡萬千色散文

1

今夜，我如常的展開自已潔白千層的花瓣，我終於在無數次的季節交替裏褪盡了五彩斑斕的顏色，葉兒依舊青碧，花色卻淡如素霜，清冷幽絕，不沾一粒塵世的埃塵。

我一年一年的奮力開放着，在夏季的粘稠渾濁裏搖曳飄散自已的冷香。

我在反反覆覆的輪迴裏已經沒有了任何顏色，卻一年比一年馥郁濃香。這香，帶着一種奇異的澀苦，因了這種苦澀，讓我可以抵擋一切蕪雜的入侵，始終如一，即使凋零，即使枯萎，也難易其香。

中醫說我具有:苦寒清降，祛除三焦，具有瀉火除煩、清熱利溼、涼血解毒、消腫止痛的功效。可是他們卻不知道，那是因爲我在一次一次的花開花敗中，早已骨節青白，心冷成霜。

2

我記得有人說過：愛情是在錯過中成爲永恆的。

世間沒有永遠相守的愛情，只有錯失，才能讓愛情得以永久保存。即便永痛於心，卻終會在想起的那一刻，讓心溫暖而溼潤。

我是不懂得你們人類的感情的，我只是一株植物，一株在四季裏默默無聞的青綠着，在花開季節努力的開放着的一株梔子。我不知道愛情是什麼，也不知道，世間真的會有一種令人茫然失措卻又疼痛交加的感情。

我長在一片人跡罕至的山坡上，在莽莽蒼蒼的歲月裏一任寒來暑往，花開花謝。

我的葉子終年常青，即便是在萬物凋零的冬季，也會在凜冽的西風裏努力爲這漫山的枯黃憑添一抹生命的綠色，雖然寂寥，卻也在明月清風，鳥鳴水響裏自得其樂，無喜無憂的享受着生命帶給我的勃勃生機與大自然的萬千氣象。

我在無邊無際的時光裏風輕雲淡的過着屬於我的流年。無悲無喜，簡單純粹。我從沒想到有一天會遇見你，更沒有想到會和你有一場無法躲避的情殤。

3

我記得，我在一個深秋的午後第一次見到你。

世界鋪滿了融融暖暖的陽光，微涼乾燥的風在耳旁掠過，我仰頭望着天空，整個天際是一片清澈的純藍。

你的身影無聲出現，擋住了我整個視線，我在一旁靜靜的看你，收攏了搖晃的枝葉，不敢發出任何細微的聲音。

天高雲淡，溪水潺潺，鳥蟲噤聲，世界只剩下你和你那淺淺淡淡的神態。透過旁邊的灌木，我看見日影無聲的從你的臉龐流過。

你的眼神，淡若無痕，卻偏偏奪人心魄，清澈透亮，又往往閃過一抹無處可逃的哀慼。象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沉靜、幽深、明亮卻又隱藏一絲抹不去的憂傷。

最後，我發現你的雙眼霧氣朦朧，只是我不知道這霧氣是來自於你的雙眸還是來自我的睫下。

一擡首，一凝眸，突然之間無限哀愁。

流年似水，蒼茫塵世，那一刻我開始聽見歲月轟轟隆隆的從耳旁輾過。

4

我本來只是一株植物，一株四季常青，夏季花開的梔子。在過盡了百花之後的夏季爲這林子送去一縷清香，一叢花色。

我不知道時間有沒有盡頭，也不知道我在花開花謝中經歷了多少個寒暑，生命對我，只是活着。

如果沒有那滴淚，我想，現在的我依然是那棵五彩斑斕，淡淡花香，隨風搖曳，冷眼四季的梔子。

有時候，在這寂靜的山林裏，我開始懷疑我生命的意義。因爲我不知道我存在了多久更不知道我還會存活多久，除了那手婉般粗大的花莖，我似乎找不到我存在過的任何痕跡。

當我再一次在夏季燠熱的傍晚次第開放的時候，我已經沒有了往常綻放的喜悅，瞧着我那仍然五彩豔麗嬌嫩欲滴的花瓣時，一股深深的蕭索涌上心頭。

那滴淚，正好落在我的花蕊，讓我猝不及防，卻澆透了我的黯然。澀苦的淚，點燃了我的心痛，心痛的瞬間，我知道,我不再是一株單純的植物了。

因爲，植物是不知道心痛的。

5

你的淚，讓我從此有了人的思想，也開始有了人類的情感。

夜夜夜夜，我在月光下復活我的靈魂，和着你溫柔如水的沉靜，及你那永遠如黛含煙的眼神。

總有簫聲在夜的深處臨水而來。時而輕靈婉轉，如風舞落葉，花逐水流；時而尖銳鏗鏘，如萬馬齊喑，黃河奔流；高處，象飛瀑流泉，迎面擊來；低時，卻如淺笑低吟，花開無聲。。。

這些流光溢彩的夜晚，雖然現在無跡可尋，卻永遠根植在了我記憶的深處，在我夢境的深處，在我今生無法揮去的轉首之處，無痕的栽種下一道道疼痛的.根鬚。

可我終究只是一株植物，我無法離開這片深厚充沛的土壤。你不知道，每夜每夜，我的目光，在你不得不轉身離去的背影裏，都會凍結成霜。

愛情似乎是隨處可見的，那種張揚的愛情是愛情，隱忍於心的，未必不是深情。

我只是希望當我轉身的時候，你能給我一個清朗的微笑。

6

我只是一株山坡上的梔子，不能承載一份滯重的感情。雖然我有了人的思想，渴望燃燒。

所以，在一次夏季的雷雨裏，我離開了你夜夜踏月而來的地方。順水而下。不在乎它最終把我帶到什麼地方。

也許你不相信，我離開的時候，嘴角帶着微笑，儘管它襯出的是一種悽絕和荒涼。

我還是年年在時令裏努力開放，只是在一次次的花開花敗中，漸漸褪盡了我身上所有的顏色，我變得越來越潔白，越來越苦澀，越來越香濃，越來越清冷。

我再也沒有了五彩的顏色，甚至開到最後，我的花瓣已經開始泛起淡淡的青綠，但那帶着苦澀的香，卻年復一年，一季比一季更加濃郁。

也許當你再見到我的時候，你已經不能再認出我。因爲，在經過了一次一次的季節洗禮之後，我已經換了當初的模樣，失了溫暖，消盡了顏色，冷寂如霜。

爲君消盡萬千色，悽楚幽絕冷香寒。年年春風花如是，繁華過處月影殘。

又是梔子開滿園的季節，你能不能在風中聞見那苦澀的香，能不能記得我當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