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畝地一頭牛的散文
這個畫面很溫馨：忙碌了一天的田園逐漸安靜下來，飄着濃濃青草香的空氣中夾雜着淡淡的牛糞味兒。金色的雲霞佈滿了西天，金色的父親趕着金色的老牛車緩緩地行走在金色的田間小路上。不遠處，炊煙裊裊，瀰漫在整個村子的上空。
一
父親趕着老黃牛回到了家。解下牛套，卸下車，把繮繩往牛背上一搭，老牛便徑直走向院裏的水桶，一會兒功夫把水喝個精光。然後不用別人管，老牛自己慢慢悠悠地臥在牛棚，也得空反芻倒嚼。
父親忙着收拾一天裏收回來的作物，還有順便割回來的青草。他把青草理順，雙手和手臂攬着草填到鍘刀下面，準備好了就騰出一隻手，輕輕壓一下鍘刀，這是給配合按鍘刀的人的提示。母親接到提示，就把鍘刀用力地按下去，嚓，一大把青草齊刷刷被斬斷。母親隨即掀起鍘刀，父親緊緊遞進青草，不再提示，嚓，嚓，嚓，速度均勻，不緊不慢。
父親收了一篩子鍘碎的青草添到牛槽裏，拌上玉米麪，老牛立馬湊過來。如果趕上農忙，牛的.體力消耗增大，父親就會多添上半瓢料。剩下的青草父親會晾在院裏，曬乾，儲存起來到冬天喂牛。
吃過晚飯，這一天的工作也算告一段落了，父親喜歡靠着被子眯着眼。我和弟弟便圍過來，纏着父親講故事。聽父親講那些沒有耕牛的日子，講吃紅薯面高粱面的生活，講勒緊褲帶咬着牙做苦力活……
“二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父親總喜歡眯着眼睛這麼說。也許在他眼裏，今天有地有牛有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平淡淡卻也充實快樂，幸福，無非就是這個樣子。
二
那一年，我十一歲。
由於長時間的勞累，父親患上了脈管炎，加上當時不瞭解病情，自己胡亂貼藥，病情發展到十分嚴重，以致於不能下地走路。
姥爺就是得了這號病去世的，七十年代的醫療條件差，要治療只能截肢，姥爺不肯，癱瘓了幾年便撒手人寰。父親流着淚嘆息，四個孩子尚未成年，自己就廢了。
母親是個溫柔卻不乏堅強的女人，她白天下地幹活，晚上熬中藥，口服加外用薰洗，每天強做笑臉給父親說寬心話，那個壓力，我看得懂。
那個夏天，我和老牛搭上夥。有一種除草的農具叫耘鋤，就是一個架子下面有一個鐵製的鋤頭，牲口前面拉，人在後面扶着，順着莊稼一壟一遭的除草。老牛會踩到玉米苗，我就負責牽牛。剛開始經常被牛踩到腳，疼得掉淚，母親便也跟着掉淚，後來我就不言語，偷偷地哭，不讓母親看見。
老牛挺好，從來不使性子耍壞，認得自家地塊，認得回家的路。待得久了，居然特別喜歡它，總會偷偷多添上半瓢玉米麪給它，它也通情理，每天踏踏實實埋頭苦幹。
那一天，母親說牛病了。父親本不該下牀的，硬是靠挪動着大木凳子來到牲口棚。老牛最近勞動強度大，又吃了太多的糧食，不能反芻了。我抱着老牛的頭，哭成淚人。是我害了老牛，也耽誤了農活兒。
還好，獸醫給牛灌了藥，又打了針，老牛很快就好了。這回換父親哭了，心疼啊，他的孩子，他的妻子，他的牛。
兩個月後，父親逐漸痊癒，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炒幾個菜擺在飯桌上，然後去牲口棚待了很久。
三
這些年我們姐弟四個都已結婚有了自己的小家。母親也離開家去給弟弟帶孩子。弟弟多次開車接父親過去，他不肯。
父親也不再種那麼多地，卻開了一塊小菜園，種一些時令蔬菜，我們每次回家，父親總會到菜園採收好多蔬菜讓我們帶走。其實我們根本吃不了那麼多菜，仍然把父親的心意全部帶走，因爲這樣父親會覺得開心，也會有讓我們多回家來的理由了。
父親對牛真的有扯不斷的情。他一個人在家，仍堅持養兩頭牛。我們反對，現在不用牛做農活了，養牛還得割草去，多累啊！母親搖搖頭，隨他吧。
是啊，我們經常看到父親拿個鐵刷子給牛搔癢，嘴裏咕囔着什麼，他的眼神裏滿滿的都是疼愛。孩子們不在身邊了，這也算個精神寄託吧！
那年，父親養的母牛生了犢兒，可是母牛沒有奶水。父親買了好多奶粉來餵養牛犢兒。小牛時常追着父親，用頭蹭父親的衣服，像個孩子似的盼着父親的撫摸。父親彎下腰，摩挲着牛犢的頭，脖子，也像對待一個小孩子。
父親說過，一頭母牛一年生一個犢子，一個牛犢養一年就可以賣一萬塊，兩個就是兩萬塊，再種些玉米，我自己花不了，還可以攢下些……
我似乎又懂得了什麼。
四
我和老公結婚後，嘗試做過很多小本生意，只想讓生活更充實更富裕一些。
八年前，我和老公的餐消中心像模像樣地開業了。雖然當時沒有經驗，但畢竟是當地唯一的一家，效益很不錯。半年後，各地方興起餐消熱，大大小小的餐消公司開始爭奪生意，價格一落再落。年輕的我們便打起來了退堂鼓。
父親撫着小牛，問我：牛好嗎？
我哪有心情回答這種題外的問題？父親沒有等待我的回答，繼續說：牛的最大優點是踏實，厚道。
踏實，厚道！不就是堅持和誠信嗎？
就憑着父親提示牛的精神，我和老公像牛一樣，任勞任怨，父親更爲了給我省些開支，讓我少僱工人，自己拖着生病的身體，和我們一起起早貪黑，捱過最難的一年。我們憑藉着最高質量的服務，博得了客戶的信任，一干就是整整八年。
後來我又想起父親多年前常常說起的那句話：二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當你擁有屬於自己的二十畝地的時候，別忘了自己最該做的是踏實厚道的老黃牛，別忘了家，別忘了愛你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