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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影江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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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說江南,這兩個字有張有馳,彷彿就是一首簡詩。這首簡詩裏有江,有地點,有南,有方向,這兩個字告訴了一切,彷彿打馬來此的,不管是千年前的霧海,還是當今的人潮,都是好似爲了了卻夢中忘卻的一場遺憾。

剪影江南散文

江南不只是蘇杭,蘇杭煙花老,蘇杭太逼仄,江南在蘇杭伸展不開身子。江南地界大,江南是一條水脈割開的小半個中國,是詩人畫匠的精神寄託,是一種繁華到平凡的姿態,是紅塵兒女解不開的鎖。

江南是個陷阱,讓春天跌進了園林,在迴廊輾轉間釀造香氣。人被這份香氣迷住了,大江南北遠赴而來,駐足於山水秀色,清明可餐。這份天成的秀美,令元人率兵馬三十萬南下,爲的是江南好,爲得是日出山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雖有歷史傳言,但江南沒有兵氣,終究不適合殺伐,你可以把城池荒下去,把煙火冷下去,但草木依然會在春天醒來,鳥雀也依舊會回來,這是江南與萬物簽下的契約。你走過的街市村莊,不論是繁華巷子裏醉人的酒香,還是貧苦人家菜飯家常,不論是蒼顏白髮門前睡,還是稚子孩童巷尾追,一尾陽光渡盡江南的一切,生命都在江南的懷抱中活着。

江南是有修行的,修得是菩薩行,所以她是冷靜的,冷眼看着世間悲喜,不管多少的富貴,多少的崢嶸歲月,在她的眼中,都是一場繁華大夢,江南最後只求個自個兒安生。

也正因爲江南不適合殺伐,她便在她的土地上造化了許多鎮子,有坐在水上閒着的烏鎮,有站在陽光中明媚的千燈,有泊在洞庭水濱的靖港。日晚下去時,風的指尖掀起曬過陽光的衣錦,掀起酒館的旗牌,江南的女子把綢緞錦帕的顏色塗上虛空,攪成火鍛的,淤傷的,綺麗的霞光。再等月色彎成眉眼,浮在夜空中時,木檐上的紅燈籠便吐出光暈,便照亮青石路的前世今生,而石橋在水岸一個彎身,就讓商旅遊人走過許多年。夜市喧雜,唱戲的,雜耍的,皮影的,喝茶的,有無數的人在江南尋找自己心中的歸宿。再往溯五百年,同樣的金風玉露,同樣的歌館樓臺,響起的曲樂聲中,一弦鐵骨錚然,一弦清音斷腸,無常夢中,掀翻的杯中明月裏,照出一人清醒,一人明白,照出人前迷醉,心下清醒,也照出眼前清明,心下迷醉。江南是一壺好酒,是陳年的女兒紅,流淌過單薄形骸,卻將血液燃燒,從中醉倒了多少盛開的年華。無數的兒女情長,英雄意氣,在江南的光陰裏活出自我,安靜的下去,也熱鬧的起來。

江南是水做的,江南的水是令人喜歡的,江南的水倒映着世事沉浮,浮起來有有網罟漁舟,湖光山色。而沉下的東西就得讓人打撈,這水裏能撈着多少東西?屈原詩人的遺骨麼?杜十孃的珠寶麼?江南的水裏什麼都可以撈着,洞庭鄱陽的魚米,或是鏽蝕多年的兵戈鐵器,或是李白手中曾捉住的、溯游而下的月亮。江南以水養人,無數個清晨,無數的人拿碗盛起,共飲一江水,一碗水孕育悠悠情感,一碗水造化出一段文明,一碗水撈出江南的美。上次走過江南的水岸,柳枝新披了翠綬,圓月橋臥着,靜在煙水裏,一尾尾錦鯉自在,似在等誰來。我把買來的魚食撒下,一大片水域活了過來,魚兒你爭我奪中,我從水中看到了自己的揉碎的影子。江南的委婉情懷裏,用一平尺的水把我照明瞭,我看見前路風光霽月,往事邈不可追。自此我明自江南之水載物的廣博,水載着江南的槳櫓,載着江南的歌謠,載着江南的魂。

江南的花也好看,這有最溫柔的水土滋養,花神也長駐江南。三月繁花鋪滿江南柔美的胴體。江南多花草,山寺桃花,相映多少人面,橋頭紅藥,纏出多少溫柔。江南的花有情,江南的`荷池,一到盛夏,滿池紅蓮白蓮各自娉婷,聽得見採蓮女唱着採蓮曲,曲子裏藏滿細膩的情思。更感人的是老母親的夜,昏黃的燈影下,細密針腳裏,花在棉布上一點點鑲出芬芳,在平鋪的棉布中柔和盛開,這一朵花用最溫暖的觸感去貼合孩子皮膚的溫度。花滿江南,江南的花牽動江南的詩意,江南的花牽出江南的柔情。

但在時間的長河裏,人都是感性的旅人,鮮花會枯,容顏會老,只有江南水月常在,永葆一個盛年。自唐風宋雨而來,江南瘦在一首詩詞裏,春風又綠江南岸,瘦馬西風渾不見,那個倚門嗅青梅的年華,少年的足音把青石板踏出音韻,如花箋上新填詞譜的尾韻,有錚然墜玉聲。而江南詞客,把花顏揉皺成了首詩,漱玉詞中的佳人倩影,井水詞中的好景翩躚,誰的相思滋長了江南寂夜裏的瀟瀟秋雨,誰的柔情如今又成江南池子裏的哪朵一朵蓮?

而千古一夢,遍數古今,算得江南多名士,江南的影像一向是在筆墨中傳世,唐寅的仕女嘴角透出溫雅,白石的蝦中掐出風骨,千年來,多少往事風流過,人成白骨夢成沙,無數人留醉在江南的宴席上,誰的筆墨留得住江南不枯的歲月,誰就佔得了江南的花魁。江南在遊移的筆尖上跳躍,在平鋪的水墨上邐迤。有人試圖以水墨囚住江南,以慰平生,可水墨囚不江南,江南在水墨上撐起一竿煙雨。

江南是單純的,在涼薄人世她想着隱遁,某一天江南在摺扇的心尖上收起了筋骨,扯下雲鬢加上去的枝葉繁花,抹去在筆尖下釀出的風景人情,它也想做一個真正的自己。江南不會說話,對於盛世謊言,它是鄙夷的,如同人們僅爲它的美而加上的王冠,它更愛那五穀雜陳堆成的小日子。自古兒女人情,各自蒼茫,淡泊的小日子裏,哪來得那麼枝節,那麼多風月如刀。有時江南在霧起時,它會看見一個影子,並從中認識幾千年前的自己,一望無際的荒蠻中,她是野性的。河姆渡的一顆炭化的稻子告訴人文明的薪火相傳。而在歲月摧毀的繁盛城邦,在江南洗去的痕跡裏,帛書的天然色彩刻下人的祈願,古國的青銅味道透出血的哀傷,江南審視着這片土地,一次次看着生命被吞食,重生,弱肉強食是土地的法則。她對此能堅強,能淡漠,但江南的心還會在暮晚破碎,流出淚。

拋卻往日所有紛繁與嘈雜,上古到如今的雜陳故事,餘得半畝閒田,讓我在江南採集百花,爲你釀一壺春天,只等你來,與你醉看人間,而你若來遲了腳步,我便收好這壺清酒,待它陳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