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剪影散文
1.
一把傘細細傾斜，不管不顧地斜向身邊的人兒。
雨珠兒在傘上歡天喜地滾動着，顆顆圓潤，粒粒晶瑩。她的微笑，在一簾又一簾的雨絲中如發光的鑽石。而他呢，肩膀溼了，袖子溼了，褲子溼了，渾身上下溼噠噠的。可他卻微笑着，笑得甜蜜，笑得快樂。
“哎，你渾身溼透了！”她大吃一驚。
“啊，沒關係，你沒淋着就好！”他憨憨地笑。
“來，靠過來，捱得緊一些。”她的目光裏有狡黠的喜悅。
“哦！”他悄悄地靠緊了，緊緊地把她拉到懷裏。
一把傘，踟躕前行，彷彿一朵行走雨中的雲。
她想：“這雨，可真好啊！下再多也不惱！”
他亦想：“這雨，可真美啊！下再久也不愁！”
……
2.
“媽媽，你的雨衣散了。”風雨中，一聲清脆的童音驚飛雨絲。
雨更大了，酣暢淋漓下着，雨中的母親，騎着自行車，狼狽且慌亂。髮絲溼噠噠地貼着額頭，眼睛灌滿了水，雨披凌亂地散開。
雨，直直地打在胸膛，毫不留情。她顧不上拉一拉雨衣，左邊一輛車，右邊一輛車，那些飛馳的車，像急雨，讓人躲閃不及。
可是，一雙手，稚嫩的手，從母親的背後悄悄圍攏着，兩片雨衣被小手緊緊圍攏着，像一個巨大的鈕釦，穩穩地扣住了雨衣凌亂的“翅膀”。
母親的胸膛，躲在雨衣之下。胸前，是一雙稚嫩的手，交叉、合攏，如莊嚴的儀式。
雨仍在狂舞紛飛，飛在孩子的小手上，飛在她稚嫩的胳膊上。手心的溫度，緩緩地疊放着，疊放在母親的心上，那麼暖，那麼親。
雨繼續劈頭蓋臉下着，依然是刀砍斧劈的樣子，可是它們遇到了合攏的手，就紛紛繳槍了。那緊緊攏住的小手，如一隻斂翅的蝶，耀眼，醒目。
母親的自行車平穩地騎過，驕傲、閃亮。
雨絲，紛紛側目。
行人，紛紛側目。
……
3.
“篤篤篤”敲門聲響，在有雨的夜晚，清晰、響亮、執着。
“是誰呢？這麼晚，這麼大的雨！”她喃喃自語，披着睡衣，開了門。
“您好，你是明的媽媽吧，我是他的老師！”一個溫柔的笑蘸着溼漉漉的雨，明亮亮的閃。
“啊！老師！雨這麼大，您還趕過來？明，老師，老師來了！”她歡喜且驚訝，聲線遙遙直上，嘹亮且喜悅。
“老師！”一個叫明的孩子，從房間跑出來，緊緊地抱住老師。
“好孩子，病了這麼久，好點了嗎？”
“恩，好多了。我不怕生病，就怕自己趕不上功課。”
“不怕，老師來了，幫你補習落下的功課！”
……
老師的聲音，一朵一朵開在燈下。
孩子的回答，一句一句落在課本上。
雨在下，還在下，悉悉索索，悉悉索索，像是在寫一首溫馨的小詩，寫滿天，寫滿地，也寫滿燈下暖暖的課本……
4.
雨來了，行人少了。
熙熙攘攘的步行街，忽然寂靜。只有雨，還有她。
她，是這條街的環衛工人。街叫河坊街，是杭州赫赫有名的旅遊景點。平時，人來人往，歡聲笑語充斥整條街。
街道兩旁，有各式各樣的小店。
店多，人多，垃圾自然也多。
她總是拿着掃帚不停地掃，掃了又髒，髒了又掃。每天每時每刻都如此反覆着。
今天，落雨了，人少了，她可以放開了掃。
雨絲如布匹，在整條街懸掛着。雨水“嘩嘩”地瀉，水花“啪啪”地飛。她卻是滿臉笑意，一把大大的掃帚捏在手中，用力掃着。紙屑、塑料袋、糖果、落葉，還有白花花的雨水，在她的掃帚之下匯攏再匯攏。鐵鍬乾脆利落地一舀，“嚓”的一聲，穿起水花幾朵，一堆垃圾高高揚起，穩穩地落下。
她身側的小車上，垃圾堆得冒出了尖。雨絲從垃圾上紛紛滾落，飛珠濺玉，晶瑩剔透。
她守着整條街，守着一街的雨，默默地掃着。
整條街，被她掃得乾淨明亮如鏡。
水影憧憧中，鮮豔的工人服，如一團橘色的花，亮亮地開着……
5.
雨打着車窗，一溜兒一溜兒，從逗號蜿蜒成小溪再變幻成細細的山路。“唰”，雨刷有力地一抹，車窗又恢復平靜，清晰如初。
從慶春路到濱江路，從濱江路再到飛雲路，是今晚最後一趟班。此刻，他開着公交車，握着方向盤，猶如划着槳。他的車在城市裏穩穩地穿梭，是一艘靈活的船。哪裏拐彎，哪裏直行，閉着眼睛，他都清楚。
雨還在下，滑過玻璃的圖形，彷彿笑臉。這讓他想起妻，他的妻也是這麼笑。他的心上泛起漣漪，一圈一圈地盪漾……
她的妻已然等在終點站，固執地迎接晚歸的他。此刻，她會被雨淋溼嗎？他有點心急了，希望快一點，再快一點。
斑馬線，一個老人撐着傘，擡頭望望他的車，又望望雨。老人躊躇不決，不知是先讓人過去，還是先讓車過去。
他緩緩地踩了剎車，穩穩地停下車，手伸出車窗外，向老人揮了揮。
老人笑了，踩着雨水顫巍巍地走過。回過頭，一個高高豎起的大拇指，朝他亮亮地送過來。
雨絲紛紛飛，飛呀飛，如細細的蝶兒。
那蝶兒，一隻一隻飛到她的手心。她翹首期盼，看到那輛熟悉的車穿過夜色，不疾不徐地駛向終點站。
他說：“我讓了好幾撥行人，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她說：“不會久，車讓人，應該的。”
他笑了，她亦笑了……
6.
淅淅瀝瀝的小雨點兒，蹦躂着晶瑩的小腳丫，在走廊的欄杆上敲打着秋日的私語。
蕾靜靜地望着，她伸出食指和中指學着小雨滴的躍動，歡快地彈奏着。雨點兒忽高忽低，蕾的手指頭忽輕忽重。
淅淅瀝瀝，淅淅瀝瀝。蕾的手指頭隨着小雨點兒左右搖擺、快慢穿梭着。彷彿有琴聲從雨霧中嫋嫋升起，她陶醉在自己的手指中，陶醉在一簾又一簾的雨聲中。
“蕾，你怎麼在這淋雨呢？快到教室裏來！”老師發現雨中溼漉漉的她。
“老師，你看，我會用兩根小指頭彈鋼琴呢！”童聲明媚，雨絲飛濺。蕾仰起圓圓的笑臉，一如沾滿露珠的鮮花，純真明亮。
“好孩子，你的琴聲，果然很好聽呢！不過身體淋溼了會感冒！”老師拉着蕾的手幫她擦乾雨水。
初秋的雨還在下，還在下。一簾雨濃，一簾雨淡，蕾用手指彈奏的`琴聲，如秋天的童話，久久不散……
7.
這雨真惱人！她恨恨地想。
冬天的雨挾持寒冷的風，讓她的心透透地涼。還有那天空，陰沉着一張臉，多像丈夫的表情。
一紙離婚書，隔斷了她與丈夫的情。她躲在家裏，整整一個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偏偏，天空總是下着雨，細細的，密密的，飄飄的，渺渺的。看得她心痛、眼痛，頭也痛。
情緒泡在四面八方的雨絲裏，惆悵成一團吐不出的繭。
那日，推開窗，她看到雨中的蟹爪蘭。
一度瀕臨死亡的蟹爪蘭，在一個月的綿綿細雨之後，居然掙扎出嫩嫩的綠。
她愣住了，向死而生？
小小蟹爪蘭，在雨中密密含笑，有淚在眼眶噴薄而出。爲自己，也爲復活的蟹爪蘭。小心地捧着那簇綠，有什麼在雨中消散？
冬來了，春也不會遠了。
她暗暗地想……
8.
一疊書、一袋果、一把傘，我在雨中急匆匆地走着。
心下盤算着試卷幾時批，課件幾時做，孩子的作文幾時改。人流匆匆，步履頻頻。躲在擁擠的人流中，一個不注意，踩到坑裏，“譁”的一下摔了跤。
果子滾，書本灑，雨傘飛，白裙子沾滿水坑的泥。
尷尬、臉紅、懊惱不已。都是這該死的雨！心裏詛咒着。卻有人伸出了手，輕輕地一拉，將我從水坑中拉出來。一些人忙着撿果子，一些人忙着找書本，那把飛得老遠的傘也穩穩地朝我遞過來。
“老師，你的果子，一個也不少！”
“老師，你的書本，都擦乾淨了!”
“老師，你的雨傘，請拿好了！”
……
其實，這些人都不認識。只記得大人一律笑呵呵，和藹的模樣；小孩一律戴紅領巾，鮮妍的模樣。
彷彿一切都沒發生，人們有條不紊地朝着回家的方向。我站在雨中，暖暖地笑着。
雨在下，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如歌，如詩，如畫……
9.
那年那月，孤身一人去遙遠的城。
輕輕地說話，輕輕地行走，輕輕地爲人。小心翼翼的歲月，一任微笑在臉上生根發芽。
夜晚，狹小的房間，寂寞是大大的曠野。
可是，雨來了，雨來了。一疊雨聲，一腔懷念。雨急，如金戈鐵馬裂帛聲；雨弱，似簌簌私語情誼長。嘀嘀嗒嗒，點點落下，恰似古箏淙淙。
不怕，不怕，夜晚不黑，有雨呢。不怕，不怕，月亮不哭，有雨呢。
珍珠一般落地，小花兒一樣開放，雨聲漫天漫地籠過來。天也不孤單，地也不孤單，她也不孤單。細細的，密密的，是安撫，是陪伴，是懂得。
草木噤聲，書櫥屏息，聆聽雨落，一聲，一聲，又一聲。夜晚溫柔，夢鄉也溫柔。她的笑，噙着雨聲，回到遙遠的故鄉……
夢中的故鄉，也在下雨……
她揚起頭，朗朗地接住一捧又一捧的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