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的樹散文
“一木難成林，三木就成森”。我上班的路上，有一條小河，河邊是一片綠化帶，生長着各種樹木，有銀杏樹、桂樹、樟樹、杉樹等，算不得森林，卻也是一片綠色。
江南的秋天，許多樹木不會落葉，銀杏卻早早的落光了葉，一片綠色中，就它們光禿禿地佇立着，似在提醒人們，秋天已經來了。三棵銀杏似乎爲了熱鬧一點，生長在一塊，枝條間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銀杏似小扇子的葉子，離開的那一刻，就會被早早等候在樹下的老人拾起，進入了藥罐；幸運逃脫藥罐的幾張，也會被路過的小姑娘撿起，夾在書中。桂花的花香，已經消失在風中，怒放過的花朵仍有殘留，也還殘留着一抹香味，厚實的樹葉依舊綠色，也許它們正在蓄勢，來年的八月，將花香香遍世界。樟樹不招蟲患、不落葉，一向受人喜愛；綠化帶內側，按一定間距，種植了一排樟樹，似一排哨兵守護着這片綠化帶。杉樹較少，就是一兩株，夾雜在其他樹木中央，樹幹直且高，似孤獨的行者，一直向上，尋找着它們的同類。
今天，我照常經過河邊，發現一棵杉樹被砍倒了。碗口粗大的樹幹，靜靜地橫躺在路上，樹葉狼藉地散亂在地上。一棵樹從小樹苗，長成大樹，不知經過了多少風霜雪雨，不知經過了多少次蟲患災難，它卻這樣倒下了。
我的老家在沅江上游，雲貴高原的大山之中，交通極爲不便，很多村子都沒有公路。我家就是沒有公路村子之一，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樹木，滿山遍野都是樹木。在遙遠的古代，這裏是茫茫的原始森林，遍佈參天的古樹，我們先祖與大自然不停地作鬥爭，只爭取了小部分生存之地，大部分還是茫茫森林。故宮修建的時候，從這裏挑選了不少木材，一棵樹就是一條小船。樹木被砍倒後，從山頂直接溜進山下的河流，利用樹木的浮力，一直沿河而下，流入沅江，流入洞庭湖，最後進入京城。我一直想去故宮看看，看望一次，已經成爲一道樑，或者一扇窗的故鄉老樹，聽它們訴說思鄉之語。
修建故宮挑選的'木材，又直又大，只是山林裏很少一部分，還有大部分樹木存在。但是，它們在“大鍊鋼時代”全倒下了，被投入熔爐中，化作熊熊的烈火，發着光，發着熱。現在，山林裏還可以找到老樹殘留的樹樁，孤單寂寞地隱藏在山林中，靜靜地訴說着歷史。有的老樹樁再次發新枝，重新站了起來，空蕩的山林，再次充實起來，綠了起來。
山林分包到戶後，家家都視樹木爲一種財產，樹木可以做傢俱、蓋房子。如果有女兒長大，嫁人的時候，就需要樹木，用來打傢俱，作爲嫁妝。誰家的傢俱最時尚、最漂亮，就特別有面子。假如家有女兒嫁人，又沒有木材，怎麼辦？就需要借樹木，把有的人家暫時用不着的樹木借來用，等他們用的時候再還。樹木並不好借，沒有較好的交情，就算把嘴巴說破了皮，也借不到。誰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需要了。我姐姐嫁人的時候，家裏剛蓋了房子。爸爸爲了借木材，特意去街上買了肉、酒，好說賴說，才借到了一位堂叔家的木材，爲姐姐打了傢俱。幾年後，堂叔家也要蓋房子，急用木材。一片樹木成林，至少要三、五十年，一山木材能用，都是幾代人的積攢。實在沒有辦法，只能把借的木材折算成錢，錢卻多了一倍，沒有樹木還，只能如此。
時代在變化，人的觀念也隨之改變。年輕人不再喜歡打造的實木傢俱，嫌棄它們不時尚、又笨重，村子裏的樹木，漸漸的沒有了用處。村子通了公路後，一片片樹木在鋸木聲中倒下，樹木換成了花花綠綠的鈔票，山林裏也變得空蕩蕩。過年回家，我一點都不習慣，還是在綠色的海洋中愜意，呼吸都要通暢些，人也精神些。
村民們把自留山上的樹木都砍完了，只留下村子邊上，幾棵集體的樹木沒有砍倒，這幾棵樹，是整個村子裏僅有的大樹了。
村子中央有兩棵梨樹，又高又粗。春天，一覺起來，梨花如細雨，無聲地開滿枝頭。鄉村的人們，對雪白的梨花早看厭了，從來沒有人去賞花，只有等到果實掛滿枝頭，纔有人關注。我十、三四歲的時候，沒有什麼零食，嘴比較饞，梨樹還青澀，就開始打梨的主意。由於梨樹高大，就算用竹竿敲，也夠不着。爲了解饞，我們幾個小夥伴，疊羅漢往上爬。高大的樹，我們小小的身子，就如大象下面的幾隻小螞蟻，大象抖一抖，就會摔死好幾只。有一次，一個小夥伴才爬了一半，實在太累了，就摔了下來，手臂被摔斷了。當他哭着回家後，他的父親非常生氣，叫上村裏的青壯年，一口氣把兩棵梨樹都砍倒了。那時，我們只知道歡快地搶樹上青澀的梨，沒有人看到梨樹倒下的憂傷。後來，我總是在夢裏看到一大片雪白的梨花盛開着，卻再也找不到青澀的梨。
村子不遠處，有一條小溪，溪邊也有幾顆古樹，又高又大，守護着村落。其中一棵楠木樹，長在一座小山包上，樹冠呈圓形，似一把寬大的傘，是乘涼的好去處。夏天來了，老人在樹下下棋，小孩在樹下打鬧，幹完農活的人們，也在樹下休息，緩解一下炎熱。後來，這棵樹也倒下了，雖然逃過了刀斧，但是沒有逃過天災。有一年村子發大火，一片片房屋葬身火海，大樹也未能倖免。它一直燒了三天三夜才熄滅。
桂花樹一向受歡迎，花香讓人喜歡，再有就是，桂花可以做桂花糕，可以釀酒。村子裏面有一株桂花樹，是挺驕傲的事情。楠木樹對面就是桂花樹，發大火的時候，桂花樹逃過一劫。每年八月，桂花會準時綻放，花香瀰漫整個村子。人們在花香中勞作，心情也變得好了起來，幹活也更有力氣了。有一年，再也沒有聞到花香，它死於蟲患，與蟲患作了上百年鬥爭，最後還是失敗了。
每倒下一棵樹，我們的森林就少了一小塊，許多的一小塊，就是整個森林。
又一個春天來了，村民們在山林裏種上了成片的樹苗。不過，再一次成林，不知道多少年以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