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香樟樹抒情散文

老家院子不遠處有一株老香樟樹。它有些年頭了，三間樓房高、磨盤般粗，歷盡滄桑，枝葉繁茂，成爲村子的唯一標誌性景物。

村子因樹得名，叫“香樟樹凹子”，不精練，但貼切。村子小，到現在還不足十戶人家，十二歲前我一直生活在那裏。在兒時的記憶中，老家房前屋後長滿香樟樹，大樹幾十株，小樹數不清。不知道這些樹爲什麼會長在這裏，也許是自生的，也許是哪一位祖先從其他地方引進的，誰也說不清楚。

在縣城讀書的六年中，每個假期回家，高大的香樟樹就會少了幾株。一問，說砍了，都鋸成了木板。村裏人家的桌凳、牀板大多是香樟板做的，我家也一樣。香樟木質地好花紋好，是做箱櫃的首選材料，裝衣服被褥毛毯毛料，不用擔心蟲蛀褪色黴壞。睡在樟木板上，有一股好聞的清香，席夢思什麼的，相形見絀了。後來，據說來了幾個外地人，是熬香樟油的，村邊的樟林遭遇了滅頂之災。樹根、樹葉全都熬油了，村子裏五六個年輕人蔘加熬油，一人得了四五十元工錢，也許更少。再後來，小樹也熬光了，就只剩下這最後一株老樹。幾次回家時問大村子裏的人：“知道哪裏是香樟樹凹子嗎？”年輕人不知道，老人們也要回憶半天：“不就是……你家在處嗎？”

三年前，父親過生日我回老家，又獨自來到了老樹下。樹葉的清香，樹上的鳥鳴，有點讓我沉醉，也有點讓我傷感。不覺間，父親已站在身後，我問這株樹怎麼沒像其他樹一樣被砍了？父親說了兩個原因。一個是那麼粗壯的樹在路旁，砍倒了一時搬不走，影響行人牲畜過路；一個是樹大部分空心了，沒多少用處。無用！也許就是無用讓它能夠保存到今天！我暗自慶幸它的無用，無用纔會有大用，能保存到今天，不就是大用嗎？又問這株樹算不算我家的，父親說是別家的，我又隱隱感到一絲不安。

吃晚飯時我對兄弟說：“你幫我把那株老香樟樹買了吧！”兄弟不解地問：“是不是做傢俱，你不是說要買現成的？”我說：“不做傢俱，買過來後還是讓它長在那裏。”兄弟說：“我曉得你的意思了，但人家不會信的，一定會認爲這株樹值很多錢……再說我知道你也沒幾個錢，算了吧！”父親在旁邊聽了一會，悄悄走開了。兄弟雖然不同意我的想法，但還是去問鄰居家賣不賣這株老樹。果然不賣！還說隔壁鄰居的，遠親不如近鄰，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我有些後悔了，怕兄弟倆這麼一折騰，給這株老樹帶來不測。

回城時，父親把一株小香樟樹苗悄悄裝到了車上，不知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挖的？他挖得很仔細，樹根上護着一大砣泥土，十多斤重，用兩個大號塑料袋包紮着。“有了根土，你就是把樹苗帶到天邊，也栽得活……”父親一定是認爲我太喜歡香樟樹了，或者香樟樹在城裏值錢得很，纔想盡辦法挖來的。父親是對的，我確實喜歡香樟樹，但我也喜歡家鄉所有的樹，更癡迷於那些曾經忠實地守望着故土、現在只能在夢中纔會出現的蒼天古樹。

這幾年偶爾出差學習，到了一些大城市，總會看到一派蔥蘢的城市森林和由鄉入城的.名木古樹。我不禁又擔心起老家那株老香樟樹的命運來，總怕它被“農轉非”，請進城中來，作爲景觀點綴。

父親挖的那株香樟樹，我栽在城郊的院子裏，栽下時只有一株菊花大小，現在已高過了院牆。每次回老家我都會去看看老樹，每天下班也會看一下院中的小樹。時間長了，彷彿那株老樹就是故鄉，那株小樹是我了。

院子裏的香樟樹，總覺得跟家鄉的香樟樹又像又不像。樹葉的香味沒有那樣濃烈，樹幹長得筆直精瘦，那應該是它離開了故土、沒有受到過深山雷雨洗禮和我經常修剪的緣故吧。城裏的土壤氣候畢竟與山裏不一樣，它不可能長得像老家的樟樹那樣高大挺拔富有氣勢。我也是不會讓它長得很高的，因爲樹有多高，根就會有多深，根系虯盤隆起，影響庭院景觀。但我希望它將來能開花結籽，在某個春天裏繁衍出許許多多的小苗來……

看着這株漸漸長大的香樟樹，我忽然想起了不知是誰說過的一句話：“農村人能否在城裏生存下去，要看他（她）能改變多少；要在城市裏取得成功，要看他（她）能保留多少？”改變大多是被迫的，保留是自爲的。樹也是一樣吧！

我的香樟樹，我的故鄉啊！我到底能爲你保留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