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的散文

躺在牀上，左膝部隱隱作疼，它告訴我變了天。早上還沒睜開眼，就聽得雷聲隆隆，雨滴刷刷。天涼好個—夏!夏天的涼爽總比秋的更實在些吧。

在人體中，膝承上帶下，不是至關要害，也是極其重要。轉承啓合、自主行動全靠它的驅動。說話回來，人體哪有多餘的啊，就是頭髮，白了掉了都不是會事兒，既影響觀感，也影響情緒，同樣也標誌着人體機能的變化。

膝也一樣。爲什麼會疼？這疼裏邊有歷史，也有現實。歷史是過去的生活。艱難苦恨，親情勞累都在裏邊。一定要找到準確的時間地點已無可能，但大致的時代背景到是清清楚楚的。並且，這個時代背景下，不是我一個人的雨雪風霜，而是一代人的苦寒交迫，是一大批人的隱忍磨耐。時代讓我在秋天寒冷裏涉水而過，讓我初冬穿不上保暖衣服，給我留下了膝的遇涼碰寒的敏感反應。這反應總在提示、提醒我記得，那個年月裏的生活，那個時候父母除了讓我吃飽飯能上學其他已經實在無能爲力的生存窘態。

現實又是什麼？當然是離開故鄉三十多年的工作生活。八千里路雲和月。走了多少道，經過了多少曲折坎坷，付出了多少汗水心血，都記在腳下，留在膝上。如同上次去醫院專家給診斷的：退行性關節炎。原因大抵是年齡到一定程度的自然磨損吧。我是很贊同這個專家的解釋的。走了這麼些路，膝是該退行該疼了的。它不疼倒不對，難道我這半輩子生活白吃飯沒做什麼事沒走道兒嗎!

膝的位置決定了它承載過多的必然。這沒法子，位置決定作用負擔。作爲執行機體，它的.任務就是完成頭腦安排的活動，讓它到哪裏它得上哪裏；哪怕是刀山火海，它也不能拒絕。如同當年，明明膝清楚寒涼的秋水裏會留下後遺症，但倔強的頭腦哪會聽一個卑微下屬的意見？截長就短，頭腦裏的僥倖替代了執行者清醒的意見，留下的當然是同樣的慨嘆。或許歷史就是這樣一種東西，只能記錄，無法改變。任何修飾，都只是權柄威勢之下短暫的自娛而已，經不得風吹雨打。“風吹草低見牛羊”，紙包不住火。天亮前膝的疼，是最直接真切的例證。

翻看張鳴先生《皇帝的膝蓋》的文章，說封建時代人們面對天地君親師，一般人膝蓋的基本功能就是下跪；有些皇帝都不能免，他需要跪父母祖宗天地，清以來還跪孔聖人；到了清末西太后那兒更是邪性，把個小皇帝光緒折騰得跪來跪去，直到用藥毒死爲止。他爲膝蓋叫屈。我就感嘆今天我們膝蓋的幸運，除了父母祖宗，用不着跪那麼多。特別是當今這一代人的膝，綿暖不說，跪亦不用，走道的責任也被種種交通工具替代了不少。他們並沒有少去哪裏，但他們不用腳和腿，省下了膝的磨損。按說，這種節約應當是健康良性的，然而在年輕人這裏，這毛病那問題的並不比我單單天寒地涼時的膝疼好多少。有些人甚至因爲沒有活動的機會而變得不願活動，不想走道；這樣的後果就可能是人體機能的自行退化。這不是嚇唬人，確實已經有這樣的個例了。這不能不引起人們的警惕。

人是活動的動物，膝是需要活動纔有用的部位。人若想保持一定的能力智慧，還是需要運動、需要包換膝在內種種機體的協同工作，還需要哪怕是被貼上“退行性”的標誌也要活動。保持適度的活動，走走道，說說話，看看風光，聽聽議論，才能讓生活變得充實而自在。人的一切活動都機械化、替代化，飯來張口，動有汽車，人的機體就變得沒用，一大堆零件就都得廢棄了。自然進化的一個重要原則就是用則進、廢則退，比如大腦，正是人們越來越多的運用才讓它變得更加發達聰明。倘若將來我們只剩下發達的大腦，其他功能都被種種便利所替代，科幻故事裏的大腦袋豆芽身子的人，或許是可以預期的了。

於是，在每一個膝疼的時候，我在行走有些吃力的時候也有些高興，甚至有些幸福。因爲我總能從中得到一些指示點化：我還敏感，我有過過去也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