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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箏,思緒飄飛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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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留在黃土高原上的記憶有點凌亂,就像緊緊纏繞在一起的絲線,需要仔細分辨,才能找到一條模糊的主線。我想我是一個善於分辨的人,總喜歡在生活這條蜿蜒小道上走走停停,回過頭重新審視自己這些年走過的生命歷程,竟無端生出些許感慨。心中的那根弦觸動以後,思緒就如潮水般涌來。很多人曾經告誡我,二十幾歲的年紀不應該有如此深沉的心境,我又何嘗不知。我想,我終歸是一個悲觀的人,很難感受生活之中的陽光。又或許,一路走來的艱辛早已老化一個少年的心,我把所有的是與非都歸於生活。

風箏,思緒飄飛散文

生活中存在着各種比喻,我深思於此。或許,人在大地上行走的時候存在着某一種象徵,象徵生命力的生生不息和人生永無止境的修行。生活本身就是一段修行的歷程,唯一離不了的,或許只有腳下的泥土和內心深處的那一份執着。每個人像一盞高飛在長空中的風箏,飛得再高,飛得再遠,終究還是逃不脫那根牽引它的主線,就像魚離不開水一樣。我有時候在想,爲什麼要逃脫呢?如果沒有那根主線的牽引,風箏豈不是要變成無根之物,就像飄渺不定的雲彩一般,失去厚重的色彩。這就是道法自然的根由,是長生天牢牢攥在手裏的恆定係數。

我用風箏隱喻人生,何嘗不是出自生活的磨難,這或多或少與小時候的一段回憶有關。我不知道是因了何種緣由,談起回憶的時候心裏總是有說不完的酸楚,某些特定的畫面瞬間構成一幅靜態的水墨畫,根深蒂固。照理說時間過了這麼長,某些事物應該有巨大的變化。對此,我卻不以爲然,至少我的回憶就是如此。比如,小時候熟悉的事物,原來是什麼樣子,現在依舊是那個模樣。父親臉上的滄桑,母親手裏的沉重,一成不變。在這樣的回憶中,我一直覺得自己還是那個破衣爛衫拖鼻涕的孩童,手中捏一把柳樹枝製作的簡易線軲轆,追逐長空中的風箏。我也知道,此時我正在無形中放飛一盞風箏,這個風箏關於父親、關於鄉村,更關於我慘淡而又愉快的童年。

我小時候喜歡玩風箏,父親時常藉此告誡我。他常說:“你看這天空中飄飛的風箏多像你們姊妹幾個,躍躍欲試,想要掙脫長線的束縛。終有一天,你們會累,會睏倦。只要我和你娘還在,你們的根就在。”那時候,我大概還不能理解父親這句話的高度,總是傻傻地認爲,他的意思是說,玩累了就回家吃飯,別讓他們漫山遍野地找尋。過了這麼些年,我開始理解父親的告誡,回過頭已然是長路漫漫。這種事想多了不免變得木訥而又多愁,對此我能深刻地認識到。所以此刻,我不想敘說太多的情懷,只想追憶一段和風箏有關的歲月。可不知,這算不算得上一種逃避。

那時的日子很清淡,總覺得生活不外乎一日三餐,吃飽了就很踏實。山裏的'孩子好玩,卻也沒有多少玩物,只能靠自己發掘或是創造。我經常把書包裏的課本變成天空中飛翔的鷹,或是偷來母親針線盒里納鞋底的麻繩,爲此捱過不少鞋底子。後來,父親有了新發明,用殺豬用過的廢棄塑料做成風箏,用尼龍塑料袋上的細絲線擰成長線,這才撐起了我的整個童年。我記得父親幹那事時認真的神情,就像專注讀書的秀才,立誓要成就一番功名。其實,這也算得上一門手藝,我研究了很多年,終於還是沒能做成一隻像樣的風箏,每次卻不得不依仗他人。或是父親,或是其他玩伴。

可是,要想製作一隻漂亮的風箏,還得去找剛子。剛子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可是我並不是太喜歡他,這其中當然有諸多的緣由。比如,他在我撒尿的時候偷偷繞到身後,一把撅掉我肥大的褲子;或是慫恿我偷父親的菸葉,遭父親的痛打……最要命的是,他在欺負人之後還要賤兮兮地炫耀,而我又打不過他。可是話說回來,不喜歡又能怎麼樣,我總還是和他筋骨不分。也許某些人生來就擅長做某些事情,這就是所謂的天賦。就像別人老是羨慕老祖母種植的技術,土地中隨便插進去一株苗圃,幾月後就能長得蔥蔥郁郁。剛子天生就有做風箏的潛能,幾張泛黃的報紙,幾根老掃帚上抽下來的竹條,被他鼓搗上一陣兒,愣是變成搏擊長空的雄鷹。我總是在每年風箏上天的季節偷偷拿着父親僅剩的幾根紙菸去賄賂他,目的除了央求他爲我做一隻風箏外,還有偷師學藝的成分,後來終有所得。其實製作風箏的流程也稱不上覆雜,大概是這樣的:竹條在水中泡一段時間後放在燭火上烤,浸過水的竹條變得柔軟,經火炙烤更容易塑形。當然火候要掌握的恰到好處,不論是火候過大還是過小,都容易折斷竹條。首先,竹條要做成拱形,那形狀類似於窯洞的洞口,竹條兩端用線僅僅連扯,這算是“鷹”的頭部。接下來還需要另外兩根竹條,這算是“鷹”的翅膀,做法依舊是兩個字——“泡”和“烤”。只不過,竹條的彎曲程度要小得多,形狀類似於弓箭。零件製作完成後,就該組合了,用到的材料當然是絲線。操作流程也很簡單,大概是將兩個翅膀部分綁在拱形頭部,要留出部分竹條伸在拱口之外,方便給鷹作尾。如此,風箏的骨架算是成了。接下來的事情就是糊紙,紙可以有很多種,彩紙爲上,報紙次之,而我最常用的便是書本上撕下來的紙張。用漿糊一頁頁粘起來,依着骨架的輪廓。如此,一隻簡易的“鷹”式風箏算是做成了。

聽起來這樣的製作流程人人皆可爲。然而,事實並不是如此,這也許就是我每次都要央求於人的原因之一。一個看似簡單事情可能暗含各種複雜的程序,我一直沒有搞清其中的緣由。後來剛子告訴我,風箏能不能飛起來取決於兩點:其一是做翅膀的兩根竹條要對稱,一般粗細,否則容易造成風箏飛起來後一邊倒;其二,用的紙張也要一般厚度,抹漿糊也要注意勻稱,要恰到好處。真是,簡單真不算簡單,複雜也不見得複雜。

陽春三月,是放風箏的好時節。我在逼仄的鄉間小道上奔跑,後面跟着一羣灰頭土臉的童子軍,手裏拿着各式各樣的風箏。這或許就是鄉村的好處,吆一嗓子,就能湊齊一個整編連。黃土高原上的三月並不見得是陽春,春雖然已經到來,冬卻是遲遲不肯離去,往往是刺臉的寒風中還能帶點一星半點的雪花。在這樣的天氣中,可玩者或許只有風箏。鄉下兒童雖然少,卻早早秉承了先輩彪悍的風氣,玩也要玩出個花樣。對我們來說,風箏算不得一種陶冶情操的物體,而是一種爭強鬥狠的工具。我是個好勝心強的人,那時候雖是稚嫩的年紀,卻時時不忘與人爭勝鬥勇。當然,能與我一般見識的,唯有孩童而已。

某天,幾個孩童相約要進行一場比賽,比賽的項目是看誰的風箏飛得最高,輸的要給贏的幾個油餅,若是給不起,就以拳腳了事。其實,這些孩童中有人輸得起,有人卻是不能輸。理由很簡單,拿不出那幾個餅,我就是輸不起的那一類人。窮啊。在我的印象中,那幾個年月正是家裏困難至極的時期,靠天吃飯天不下雨,撒在地裏的種子剛探頭就被曬歪了腦袋,連着幾個春秋都收成甚微,農民能有多大的本事?父母沒有辦法,只得種植耐旱的粗糧,實不敢冒顆粒無收的風險。家中一日三餐無外乎豆麪、鹹菜,真是少見細麪食物。現在想起來,孩童不知柴米油鹽貴,敢以此做賭,真是稚嫩的要緊。

比賽的過程我不想提及,放風箏有什麼好說的呢?無非就是,我從一個山包跑到另一個山包,氣喘吁吁,希望這隻風箏能贏下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可是不論我如何奔跑,總也不能如願,理由除了自家風箏不贏人之外,還有一個很揪心的問題——線不夠長,爲之奈何呢?比賽的結果是這樣的,剛子贏得了頭牌,而我卻墊了底,這讓我一時不知所措。我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便悻悻回家央求父母。母親心軟,禁不住我一頓苦惱,無奈之時只得偷偷抹幾把眼淚。父親總歸是漢子,全不把一個頑童的稚嫩舉動放在眼裏,被哭得心煩了,揪過去一頓拳打腳踢。母親護子心切,免不了和父親爭執一番。於是,一場戰爭就這樣爆發了。我清楚地記得那時的場景,父親手中的棍棒雨點般落在我和母親的身上,我像一隻受傷的小雞緊緊地躲在母親的懷裏。而後,父親丟掉手裏的權威,蹲在破院子的牆根下,點燃一支旱菸,手顫顫巍巍。由此,一個孩童惹下的禍端算是結束,剛子也沒有再提及那幾個油餅的事。從那時候起,我感覺到了生活的艱難,從此,告別童年。

其實,從小到大,我真是沒少挨父親的棍棒,說出來大概沒人相信。我說,高三那年因爲頂撞父親,他拿棍子掄到我的嘴上,我滿嘴血泡,三天不能吃飯,你信嗎?去年回家因爲幾件瑣事,又挨他一頓棍棒,甚至幾天後小腿依舊紅腫,你信嗎?即便是現在,我依舊懼父親如昔,你又信嗎?可是我從來沒有怨恨過父親,他沒有讀過幾天書,不知道如何去講述一個道理,急了,唯有棍棒,之後又只能獨自傷心。我知道他的性格,動如山洪,心卻豆腐一般柔軟。畢竟,生活於他而言是一種莫大的苦難,他無處可說。我如果都不能理解的話,誰又能給他一份安慰?

我時不時會停下腳步回望自己的童年。那些玩過的遊戲就像一個沉重的符號時刻準備點綴人生這篇文章,這讓我有些猝不及防。我知道,所有這些回憶無非是我人生中短暫的片段,我總歸還是要走很長的路。就是這些微不足道的瑣事容易勾起生命中的話題。或許是命運的安排,要讓我做一個悲觀多情的人,通過源源不絕的回憶,來記住鄉村的每一寸土地和每一件事物。其實這並沒有什麼不好,就像某些人離開故鄉的時候總要帶走一抔鄉土,生怕自己多年後忘記家鄉的味道。而我斷然不必如此,我知道自己的心房早已裹了一層厚厚的黃土。就像此時,我又放飛了一隻風箏,飄搖着身軀,飛向那個破爛不堪的黃土村。

我時常在想,人如果能做一隻斷了線的風箏何嘗不是一件美事,任其自由縹緲,無拘無束。總是在這個時候,我容易想起鄉村中的一些人、一些事,這讓我又變得茫然,最後反而覺得風箏有主線的牽引才能叫風箏。就在這樣的回憶和茫然中,我走過了這麼些年,顫顫巍巍,如履薄冰。可不管咋樣,我從未停止過思考,思緒一直在飄飛。我知道,我的心裏一直有一隻高飛的風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