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熟了散文

秋天時，我家小院很熱鬧。推開黑漆大門，兩邊的耳房裏堆滿雜什，穿過拱棚子，豁然開朗。東邊院子狹長，雞鴨鵝吵吵嚷嚷，被一片柵欄隔開。西邊院子略顯開闊，牆根犄角處擠着羞澀安靜的花兒，花香纏繞裏常常掩着母親忙碌的身影，她拿鏟子端面盆拎水桶，穿來往去，圍着煎餅烙子轉。玉米小米黃豆的面兒稀釋成漿液，摻了濃濃的秋天味道，薰醉了涼衣繩上尖叫的八哥，還有一草籠子正在角鬥的翠綠蟈蟈。

母親舀出一勺黃黃的玉米漿攤在烙子上，捏起刮鏟輕輕將其漫開，薄如金翼，伴着細微的滋滋響聲，縷縷香甜泛出來，我蹲在竈塘旁張着嘴巴瞧，直到母親柔和地提醒：“快架柴！”才忙不迭地嚥下口水。煎餅熟了，母親用竹夾子拽起來，圓圓的一張，透着黃亮的光，像天邊正在閃爍的夕陽。一張一張積着，蓋簾上厚厚地摞起來，散着溫潤的濃郁的.土地氣息，嗅着時心裏歡快地顫動。晚風悄悄地吹着，楊樹葉子探過房頂偷覷，葉子們被染成了金黃色。

一根根手指粗細的長白大蔥擺上桌子，配以小葉白菜，纖絲妖嬈的香菜，豆瓣醬，對半剖開的鹹鴨蛋，還有一捆子壓得薄薄的幹豆腐。父親在門框上磕磕煙鍋，走過來先坐了，大哥小弟小妹紛紛圍上來，母親和我也坐在桌邊時，惟獨少了二哥，“又跑出去玩了！”母親小聲嘟囔着，轉了身奔向門口：二子——來家吃飯！二子——長長的喊聲蕩在街頭衚衕裏，頑皮的的炊煙鑽出來像蝴蝶結一樣系在母親成串的聲音上，嚇得夕陽倏地躲到一片雲霞後面，小院上空的天光換了帷幕，變成了清涼柔和的藍紫色，二哥藏到哪裏呢？

二哥捉蟈蟈回家時掉進房後的菜窖裏了，摔昏了頭。沒有聽見母親的呼喚，躺在菜窖裏的二哥夢想着自己變成土豆和大白菜了，淡淡的天色丟進來一抹關愛，手裏緊攥着的蟈蟈吱吱叫，二哥終被喚醒了。他睡眼朦朧地爬出菜窖，邁過園子牆走進來，桌子仍擺在院子中間，煎餅軟軟地攤在蓋簾上，等着他來呢。二哥把蟈蟈塞進草籠子，任它們頭角擰着、你抓我拽地攪鬧成一團，金黃的絨嘟嘟的倭瓜花被搗爛，嵌進草籠子縫隙，這羣翠綠的蟲兒在晚霞的光裏興奮地攀爬歡唱。

二哥咬一大口煎餅，使勁嚼着，大蔥的辣味嗆得他仰起脖子、眯着眼睛嘶嘶吐氣，母親一邊憐惜地看他吃着飯，手裏還端着一攪勺豬食，大鍋裏的瓜菜咕嘟咕嘟叫着，風車呼呼地跑啊，竈塘裏的火旺旺地燃着，天邊的晚霞更亮了，那是母親熬熟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