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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苦澀童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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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多世紀前的一天,在北方一個以鋼鐵聞名的城市,有個新生命和共和國一起誕生了。於是,年輕的父母給他們第一個兒子起了個很有意義的乳名,叫‘鞍生’。以此來紀念一家人新生活的開始,並憧憬着他們的兒子能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裏平安的長大成人。然而,命運卻和這個本該幸福的孩子開了一個玩笑,他的幸福只留在了襁褓裏和咿呀學語時的懵懂時光,甚至還來不及記住母親的樣子,屬於他的幸福便戛然而止。這幸福,短暫的沒能給他留下任何甜蜜的回憶來慰藉並安暖孤單的童年。

父親的苦澀童年散文

在那個資源匱乏醫療更是落後的年代,一場肺結核,便輕易奪去了母親年輕的生命。她再也聽不到兒子呼喊媽媽時撕心裂肺的啼哭。從此,沉默的母愛,再也不能爲心愛的兒子撐起一塊遮風擋雨的天空。她只能在天堂流淚看着:三歲兒子弱小的生命如一片秋天的葉子,孤苦無依的飄零。儘管兒子已經很努力的想記住媽媽的樣子,但天堂裏的笑容是那樣模糊不清,唯有聲聲呼喚裏慘烈的哭聲,破碎着一個孩子幸福成長的夢。

光陰荏苒,那個傷痛的日子永遠定格在記憶中。一年後的一天,他被姑姑抱着陪父親去相親。那是一個能說會道的農村姑娘,比他的父親小四歲,有着會說話的眼睛和好看的容貌。她一眼相中了他高大帥氣的父親,更加看中他科長的位置。於是,她眉開眼笑的將他接過去抱在懷裏並說自己就喜歡這孩子。最終,那姑娘成了她的繼母。那一刻,他很喜歡這個貌似和藹的阿姨,卻不能知道,從此,他的人生將因這個女人的到來而改寫。

兩年後的秋天,外婆說想他了,舅舅便步行幾十里路來接他。一進門卻看見自己五歲的小外甥一個人站在廚房裏吃飯,而妹夫一家四口卻在團團圍坐着用餐。那一刻,剛強的舅舅再也忍不住心酸,瞬間淚流滿面。冷冷的看了妹夫一眼,然後默默地蹲下身背起他,沒說一句話,走出了那個曾經是妹妹的家。他已經記不清多少次被舅舅揹着走過那條熟悉的鄉間小路,也記不清多少次被外婆顫抖的雙手摟緊懷中。而外婆眼裏含着淚水的關愛,還有舅舅背上緊貼的溫暖,卻讓他銘記了一生。

日子,無聲的流逝着。直到有一天,在父親的家裏,他成了真正多餘的人。繼母變着法數落他的不是,儘管他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於是,在一個陰冷的冬日,父親叫司機開着車,把他連同他的戶口一起送到了幾十裏外的祖父家裏。那一刻,沒有人懂得他的慌亂與不安,也沒有人瞭解他內心的恐懼與孤單;那一刻,他多麼希望自己的父親能夠把他留在身邊,即使,在那個家裏他只能默默地躲在一邊,連大聲喘氣都不敢。誰能知道,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對父親有多留戀。那一刻,他多麼希望父親能回頭看自己一眼,但是沒有,他只能含着淚望着父親離去的身影,漸漸地消失在遠處的地平線。唯有沉默的首山,記下了一個孩子無法言說的苦痛無助與心酸。

他的祖父是個嚴肅的人,不苟言笑,卻因一手祖傳的'鍼灸術而聞名鄉里,並因此而受到鄰里鄉親的愛戴。他有個小叔叔比他年長五歲,也是一個沒媽的苦孩子。續主母儘管也帶來了一個兒子,但待他們還算過得去。盡責的操勞着全家人的一日三餐,對他這個孫子雖沒有關愛倒也少有白眼。就這樣,光陰無聲無息的流逝着,他也在祖父威嚴的目光下,循規蹈矩的成長着。貪玩之餘,偶爾會爬上村口低矮的小山,他知道,面前的那條柏油公路一直通向父親的城市,那個他做夢都在想念的人,隔着幾十里路程對他來說竟遠如天崖般遙遠。

在他十幾歲的時候,父親因一場運動受了牽連而被下放回鄉。於是,他又得以圍在父親身邊。而此時的父親和繼母已有了兩雙兒女。繼母的手很巧,給自己的四個子女每人做了件帶帽子的棉猴大衣,這令周圍的孩子都羨慕不已。要知道在六十年代連飯都吃不飽,更別奢望漂亮的新衣服了。每季都添新衣,那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於是,得空瞅着繼母高興,他便跪着小心央求給自己也做一件和弟妹一樣的棉衣。繼母一聽笑着說:連小棉襖我都懶的給你做,你還敢要什麼大衣?最後,她總算髮了慈悲答應給他做一件小棉襖。儘管有些失望,但還是有些滿足,畢竟有新衣服可穿,想想,這對他來說已經很不錯了。於是他盼啊盼,直到第二年春天,他纔在倉房裏看到那件爲他做的新棉衣,居然被弟弟拿去孵化小雞了。看着這件破了一個洞的棉衣,裏面竟沒有一點棉絮,只是塞滿了蘆花。那一刻,他沒說一句話。從此,他沒有提過任何要求。

不知不覺,日子在平淡中又過了幾年,他的父親復職了,級別保留在正處級,並被調到一家更大的鋼鐵廠任一把手。繼母以及弟妹們也隨之回到了那個城市,走時獨把他留在了祖父的小山村。看着父親和續母以及弟妹們歡歡喜喜離去的樣子,眼淚再一次朦朧了眼睛。那一刻,他想起了躺在南山上的母親,想象着若是她還活着自己會有怎樣的人生。儘管他沒有享受過父愛,但在心裏卻一點也不怨恨父親,他知道父親怕繼母,怕她撒起潑來丟了處長的臉面,只好委屈他的這個兒子。他也知道,這一點因血緣維繫的親情,正在一點點的遙遠。可他還是會時常想念那個被他稱之爲父親的人,儘管那個人只給了他生命。

當他第一次偷偷坐上火車去父親的城市,找到那家有名的鋼廠。單位門口的警衛問他找誰,他說出父親的名字並說自己是他的兒子,警衛滿臉懷疑的問,聽我們領導說過只有兩個兒子,我都見過,啥時候又多出來你這麼一個?那一刻,他呆在原地,說不出心裏是啥滋味。淚,無聲的落下。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對父親來說,居然連掛名的資格都沒有。他記不清自己是怎樣離開父親的城市,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往哪裏,他只是想逃,想盡快逃離這個冷漠的、沒有溫暖的世界。於是,他看到一列軍車駛過,便爬上旁邊即將啓動的貨車,追趕了一站又一站,可那趟列車還是離開了他的視線,像他的父親一樣,越去,越遠……

這個嚐盡人間冷暖和親情冷漠的孩子,終於長大了。他就是我的父親,那一年,他十七歲。在寫下此篇的同時,忽然很想知道那位曾被父親稱之爲父親的高齡老人,回首往事時,是否會偶然記起自己還有另一個兒子,是否也會有一絲愧疚涌上心頭?或許,他永遠不會知道,那個被自己遺忘的孩子,直至多年以後,每到新春佳節,還會念起他這位父親。但在他平和的表情裏,沒有一絲怨恨,惟剩一份淡淡的思念與掛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