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一個人》散文
歡若見憐時，棺木爲儂開
華山畿，
君既爲儂死，獨生爲誰施？
歡若見憐時，棺木爲儂開。
——南朝民歌《華山畿》
在優雅的小提琴協奏曲《梁祝》婉轉的旋律中，請聽我講述一個故事，一個古老的不能再古老的愛情故事。這是一箇中國式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也許這個故事就是《梁祝》的最先原型。
故事發生在華山腳下。傳說南徐一個書生，途徑華山附近到雲陽去，遇見一位女子，十分喜歡，但無緣接近，於是害上了相思病。書生的母親問兒子生病的緣由，兒子便如實相告。於是書生的母親親自到了華山邊，找到那位女子，告訴她書生相思成疾的事情。華山女子聽了很受感動，於是私自脫下自己的敝膝（古時類似圍裙的着裝），讓書生的母親拿回去偷偷地鋪在兒子睡臥的席子底。
不久書生的病好了，有一天他突然發現了華山女子的敝膝，激動中失去了理智，抱起敝膝，吞嚥而死。臨死前囑咐母親，要埋葬他的靈車繞道華山邊。當送葬的靈車路過華山女子的門口時，拉靈車的牛，突然停滯不前。華山女子出來說：“且稍等一會。”於是回家梳洗打扮後出來，對着靈車唱到：“華山邊！你既然爲我死了，我獨自活着有什麼意義？郎君你如果憐愛我的話，就請把棺木打開吧！”棺木應聲而開，女子迅急撲入棺內，棺木迅急合上，任憑女子家人叩打，棺木無論如何也打不開。於是二人合葬，被人稱之爲“神女冢”。
這首詩詠唱的是一個古老的殉情故事。華山女以捨生忘死的壯舉，報答癡心知己，其激烈行爲震撼人心。只一句“華山畿”，就打動人的心靈，這是一個弱女子從心靈深處爆發出來的吶喊，凝聚着一個女子爲愛情理想不惜慷慨赴死的抗爭！他們有緣相遇卻無法結緣。
我想，在這個故事背後，他們的愛情一定遇到了無法抗拒的阻撓。他們一定也經過了激烈的抗爭而無果，就像梁祝，兩情相悅，私定終身，卻遭到了封建禮教的無情扼殺，最後不得不雙雙以死相抗。還有《孔雀東南飛》中的焦仲卿和劉蘭芝，陸游和唐婉，莎翁筆下的羅密歐和朱麗葉……
正因爲美好的愛情受到阻撓，那個癡情書生，才被相思斷送了鮮活的生命。因而，華山女纔會對命運發出強烈的呼聲“華山畿！”“君既爲儂死，獨生爲誰施？”你既然爲我死了，我獨活還有什麼意義？這是華山女對摯愛自己的書生逝去的痛惜，也是對他的殉情誓言。人生得一知己，死不足惜。既然愛我的人已經死了，我理想的愛情已經破滅了，那我活着還有什麼意義呢？正如俞伯牙摔琴謝子期，知音鍾子期死了，一曲《高山流水》還予誰聽？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元好問的一闋《雁丘詞》告訴我們，連大雁都知道爲情侶殉情，這是何等極致的深情！情至極處，“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死相許，不離不棄。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愛是一種信仰，華山女執著地把爲她癡心死去的男子，幻化爲追尋真情的唯一生存寄託。癡情男子的死亡給她帶來強烈的衝擊，她覺得那個男人肯爲自己去死，世間還能有誰，會爲一份無法擁有的愛情捨棄生命？這個男人願意捨棄生命愛自己，我還有什麼理由苟且活着呢？
爲了報答那份的真愛，她義無反顧地選擇以死相伴，既然活着不能同帳相愛，就求死去同棺相依。“歡若見憐時，棺木爲儂開！”你若是憐愛我，就請爲我打開棺木吧。這是華山女一聲委婉的哀求，生不能和他同帳，就讓自己和他同穴而眠吧。這也是華山女對書生，對人世的一種毋容置疑的決絕宣誓，她要爲愛自己的人殉情，以捍衛愛情的純粹和美好。
在《梁祝》中，祝英臺選擇縱身遁入梁山伯的墳墓，再也不出來。從此化蝶雙飛，日日去尋花，夜夜棲芳草，再也沒有什麼能阻隔他們在一起。林黛玉在爲賈寶玉流盡最後一滴淚後，淚盡人亡；而賈寶玉在心愛的人死後，終於明白，來人世一場，從此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在一個風雪夜，他憤然選擇了出家。
還有那個南朝太子蕭統和慧如的愛情，一個貴爲太子，一個是卑微的民女，縱然相愛，也敵不過強大的封建勢力。於是，癡情女子的愛情化爲碧血紅豆，她用生命書寫了對愛的癡狂。蕭統在情人死後，心若槁木，他放棄了萬里江山，放棄了高高在上的權杖；在顧山腳下，他親手種植了兩棵象徵他們愛情的紅豆樹，不久就因這份無法相擁的愛情而早逝。
愛情就是愛情，不需要任何理由，和金錢地位無關。
只是這樣的故事太悽絕，太撕心裂肺。人們爲了滿足對美好愛情的憧憬和嚮往，總喜歡給悲情的故事加上一個完美的結局。《牡丹亭》中的杜麗娘死而復活；《西廂記》中的張君瑞，經歷了種種曲折，在小紅娘的幫助下，終於抱得美人歸。這樣的結局皆大歡喜，而人世間，有多少情能擁有這份完滿？這只不過寄託着人們美好的希冀而已。
華山女一片赤誠之心感天動地，這是人性共有的愛情理想希冀，也是純粹神聖的愛情精神寄託。於是在故事原型中棺木神奇地應聲打開了，成全了純情華山女與癡情書生在另一世界的美好愛情夙願。
一對兩情相悅的戀人，被陳腐的'清規戒律無情阻止，不能自由結合，致使美好的愛情被踐踏，生命被毀滅，人生有價值的追求也被撕的粉碎。華山女捨身踐行的殉情壯舉，是悲壯的生命激流，她讓我想起了一種叫精衛的鳥。
傳說精衛前生是炎帝的女兒女娃，在海邊遊玩溺死，死後化爲精衛鳥，立志要填平大海。精衛填海的精神感動了天神共工，他降下洪水衝來泥沙，攪黃了海水，於是那片海域就叫黃海。大海終於害怕了，就把泥沙利用潮汐堆積在岸邊，形成灘塗。華山女毫不猶豫投身情郎棺木，是一種以死抗爭的鬥志，而不是悲哀的乞憐。
只是，我在想，故事中爲什麼沒有交代，書生是怎樣積極去追求抗爭的？在積極追求爭取中死亡，總比坐以待斃來得更有張力。我佩服司馬相如，爲了追求喜歡的女子，不惜代價積極爭取，且勇敢地帶着卓文君私奔，終成一番千古佳話。所以，命運要靠自己去抗爭，在《華山畿》中，我分明感受到的是華山女至死不渝的精神。
這個故事流傳千年經久不衰，感動人心的是華山女不惜生命代價去維護愛情的美好。自古以來，癡情女子倒是不少，而男子有幾人能做到如此？不是男人寡情，而是男人肩負的責任太重，愛情只是男人生命的一部分，卻是女人的全部。因此，女子不必爲一段情而殉身，因爲，真正愛的你人，是不會讓你哭泣受委屈；真正愛你的人，會把生的機會留給你，他所有的付出都是爲了讓你能好好地活着，而且能生活得幸福。
所以，愛一個人，是在內心爲他留一席之地，別人無可代替，無可比擬。
人必先活着，愛才能有所附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