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稻穗網絡散文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們莊子農田還沒有聯產承包到戶，那時候糧食生產，都是一個生產隊一個生產隊地進行。每當夏季，莊稼成熟，莊子裏的人，無論男女，無論老少，都熱熱鬧鬧的一頭扎進田野。大人們當然是爲了掙工分，多分糧食；小孩子嘛，更多的是爲了湊熱鬧，無厘頭地在田地裏瘋跑、野玩。不過也有少數比較懂事的孩子們，就趁着大人們抱起田裏一鋪一鋪的稻子後，飛一樣地涌過去，擠破頭樣地撿起被落在地上的幾根稻穗，一根一根地積攢起來。然後帶回家，等到大人收工後，再把稻穗上面的稻子一點一點地刮下來。不要以爲一天只是一點點，可要是堅持一個雙搶季節，攢下的稻子也是很可觀的。聽媽媽說，要是家裏有幾個小孩都很“會撿”稻穗，攢下的稻子就可以滿足一個人一年的口糧。
這裏的很“會撿”，也就是說撿稻子是要有技巧的。整個稻鋪子放在田裏的時候，你是不能過去的，因爲那是公家的東西，碰不得的。“會撿”，撿的是時機，不能等到大人把稻鋪子抱走老久，你才慢悠悠地過去，那肯定早就被其他小朋友撿得乾乾淨淨的。可這個時機也不是輕而易舉就能捕捉得到的，在莊子裏的幾十個小朋友中，我的哥哥就是數一數二的撿稻能手。一來是哥哥古靈精怪，善於洞察細微；二來是哥哥比較瘦小，動作敏捷。在一方田地裏，幾十個忙碌的大人們之中，如果要想撿到更多的稻子，你就要儘可能地緊跟着每一個大人，這不是每個小朋友都能做到的。每次媽媽都很自豪地說:哪哪家的狗剩，哪哪家的娃糕……還不到半天就跑不動，累地跟小狗一樣，吐着舌頭癱坐在田埂上。可是我的哥哥就不一樣，無論什麼時候你都能看到他穿梭在忙碌的大人中間，撿起被遺落在田裏的一根一根的稻穗。
似乎哥哥因爲自己的勤勞應該得到大人地表揚，然而在那樣繽紛的年代，許多人都不願明辨是非，這是可能是某個時代某段時期給人們留下的深刻烙印，從而在人們的意識中不覺得養成的思維習慣。我知道那時，哥哥並沒有得到讚譽。相反，卻招來了好事者的非難。那時，這些人仍然固守着已被寫成歷史的“成分”論，依然用“成分”來劃定一切，在他們的思維中，我家既然不在貧下中農之列，那麼就是他們的敵人。是敵人他們就要用敵對的階級方式來解決。同樣是一根散落在田地裏的稻穗，是不能被地主階級後代、資本主義後代，甚至右派的親戚撿走的。外加爸爸這一房延續到哥哥這代，只有哥哥一個男丁，實實在在的人丁單薄。既然天時，地利，人和，任憑哪我們都不佔一，憑什麼你能來撿這稻穗。他們堅信哪怕是這稻穗爛掉，我們也沒有資格來撿這稻穗。
可哥哥偏不，他極其聰明，性格獨立。他自己認爲是正確的事，就會一定堅持發下去。這可能大部分也是來源於爸爸的性情。記得爸爸曾告訴過我，在“成分論”盛行的年代，經常會有一些好事者像蝙蝠一樣，一到夜裏，就靜靜地匍匐在我家門外，蒐羅着我的家人說過的`每一句可能對階級團結不利的話。（當然，這個事情還是改革開放以後，同村的一位大爺在我們家拉家常時，抱怨說:那時候，他們可沒少在我家門外過夜。大冬天，凍得跟狗一樣，可還是在堅守着，這也是信仰的力量呀!）雖然那時我的家人並不知道門外的“守夜人”，可是爸爸從來就是個意志堅定，謹言慎行的人，所以一路走來也就相干無事。爸爸的這一點，在生活中一點一滴地影響着我們的性情。哥哥在這方面優甚，在他撿稻穗時，他從不看別人的臉色。這無意中冒犯了一些頑固之人。就如本家的一位大伯趁哥哥撿稻穗之際，竟掄起拳頭。那可是一個壯碩的，力大無窮的中年男子，可憐哥哥那時只是個小不點，怎能禁得起這位大爺五大三粗的拳頭侍之。剎時，鮮血從哥哥的鼻孔裏噴涌而出。哥哥反抗着，可反抗又是那麼的脆弱，那麼的不堪一擊，只消這位大伯稍稍地揮了揮手，哥哥並就被甩得遠遠的。此時，稻田裏的大爺，大嬸，小叔……沒有人出來說一句，不知道是大家都是太過於忙碌，還是內心恐懼，他們甚至連看一眼都無暇顧及。要不是哥哥像發了瘋的獵物一樣，大聲地吼叫，引來了不遠處的正在插秧的媽媽。後面的事情就不清楚會發展成什麼樣子。
媽媽看着滿臉是血污的哥哥，靜靜地瞪着這位大伯，責問着：這只是個讀一年級的小孩，僅一根稻子，你何至於把他打成這樣。只見這位大伯惡狠狠地罵道:你還敢犟嘴，就你個小地主婆，還有你們家小獨苗，還有臉說讀書。不感謝我們無產階級生產隊，還敢偷無產階級的東西。看我敢不敢弄死你。
他罵的確實沒錯，句句事實。我的媽媽就是地主家小姐，從小熟讀四書五經，知風俗，懂禮儀。那一刻，是儒學的涵養讓媽媽什麼也沒說，她拉着哥哥，頭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走去。可是哥哥畢竟是小孩子，走了幾步，竟扭回頭，傲氣地衝着大伯說道：我讀書怎麼啦，我一定會考上的。聽了哥哥的話，田裏所有人也都笑，大伯笑得更是刺耳。
媽媽扭過頭，看了衆人一眼，再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更加地用力握緊了哥哥的手，朝家的方向繼續走着。
再後來，哥哥真得考上了大學。於是，村裏記事的老人就傳着，哥哥的考上，是因爲哥哥不忘撿稻穗的那一回。而我則覺得，哥哥是在扭頭的那一刻，把撿起的和沒有撿起的稻穗鋪成了自己人生前進的大道，才取得了日後的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