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從黑夜走到天明散文

從黑夜走到天明散文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3.52W 次

送別二哥的第一個夜晚,我奔跑在去四川成都的路上。凌晨5點就醒了,坐在車廂邊坐上掀開窗簾一角,看黑暗裏天府之國的綠水青山從窗外急急溜走,看黑色如何轉瞬走進天明。陰雲與霧把天地塞得滿滿,黑暗膩歪了一夜的陰冷,見到東天的一絲白,倏然而去。本來只是個影子的天地山水便從那一團白霧裏亮堂起來。

從黑夜走到天明散文

沒有雨,正好,有霧便會朦朧。路邊夾竹桃上白的紅的花,就不會這麼鮮豔。

黑暗如何竟這麼快地消失?早晨怎麼如此轉眼即逝?明暗轉換都是這樣的麼?

忽然覺得,人生也是這樣,光陰急急溜走,從黑暗轉瞬天明,又從天明眨眼黑暗。

二哥僵硬的軀體躺在地下,還會這麼想嗎?葬禮上有人講靈魂存在的事情,講六維空間的事情。信疑之間,只是各種猜測。二哥無法前來作證,如果二哥能起來,一定會高聲大氣地告訴:呔,你們這幾兄弟,瞎咧咧什麼呢!你們不好好活你們的,跟我這個躺倒的人有什麼較勁的?我在不在,你們把自己的日子過好纔是硬道理。唉,只是可惜,原來想等你們退下來的時候,我們一起好好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呢,誰知道還沒等到大家來,我卻蹬腿了。好可惜啊!

我似乎真的聽到二哥的嘆息,當然也看到了他的神色。從病到走,他熬了一年,一年時間把人間所有最苦的痛嚐盡,這才離開。4月28日我最後一次去看望他,他已經無法坐着說話,人疲憊得連聽我彙報兒子的婚事都沒精神。草草告訴幾句,勸說好好休息,我就離開。當時已經心知,可能是最後的訣別。就在我訂好進川的票準備出發的前兩天,最不願意接的電話鈴聲響了。

噩耗成真的時候,心裏默唸“正好。”不可能說死的正好,而是說死的時間正好。如果晚兩天,我在路上,不能爲二哥送行,豈不太過遺憾?上火車前,跟車隊到墓地看着二哥安葬完畢,才轉車上了火車,一切像安排好了似的。

是二哥爲我安排好的嗎?

二哥是二叔家的長子。大哥年暮,二哥盛年,是我們弟兄中的“帶頭人”。他喜好安排我們兄弟每家的事情,有很強的交際與辦事能力。如果他健康,兒子在縣城的婚事根本不需要我去操心。兩年前他就大包大攬:兒子婚事操辦都由我來,你就等着吃席好了。誰知道這一切都由不得人,還沒等兒子婚事定下來,他卻無力出面辦事了。

是老天安排的嗎?是老天在二哥面前考驗我的嗎?

二哥在我們諸兄弟姊妹中,是強大、無所不能的化身。當然,鋼鐵不是天然成型、是經過煎熬煉成的。在我趕到縣城參加弔唁活動的飯桌上,我情緒無法控制地給衆兄弟說:我見證了二哥最落魄的時候,見證了他最吃苦耐勞的時候。我沒講我見到他爲了幾千元錢,找我想辦法的神情,沒講他被公安局拘進拘留所,我給他送被子的慘狀,沒說他一邊讓給他找胃藥一邊說還要去喝酒的無奈……做業務陪人家喝啊。兄弟們勸慰我說,二哥一再說你曾經給了他許多幫助,不必傷心。我說他跟我說過多少次了,等我退下來有時間了,兄弟們住在一起好好說說話、玩玩的,他怎麼說話不算數,連我退休都等不到呢……

二哥一閉眼就到黑暗裏去了(是不是黑暗呢,天堂裏是光明的嗎?),留給我們這些人無限哀思,留給嫂子及兒孫無邊悲傷。這算是一個人給世界留下的最重要東西吧。悲傷也是傷害,具有相當的殺傷力。12年前,父親辭世,徹骨傷痛把我的胃傷了,至今還沒完全恢復。10年前,母親離開,又讓我白髮頓生,身體由此開始了衰老進程。這算是損傷呢,還是生命的必然?我想,還是把它認做自然進程的好。沒有一個親人想讓自己的逝去成爲活着親人的傷痛,每個親人都想讓自己離去能爲後來人減負。

可是,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事與願諱!

吞沒白天的黑暗不得不在黎明之時疾速而逃,脫去黑暗外衣的明亮不得不在夜晚降臨之際悄聲斂跡。這讓我忽然想起著名小品大師作品中“睜眼、閉眼”的段子。

從生活中來的`作品就是接地氣、鮮活啊!

黑夜白天、死去活來,哪一樣不是一睜一閉之間的事情呢。看過一個材料,講中國人的死亡教育不足,死亡教育靠嘴上講肯定不如見證死亡事件。死亡給人帶來的最大沖擊,就是生命之脆弱、活着之不易、得到之珍稀。無論多麼強大的人物,在死亡面前都黯然失色,這個人物包換人與物。死亡告訴我的還有,世界上從來沒有長久與強大。它也印證辯證唯物觀點,告訴人們一切都在對立統一的範疇中。

死亡也告訴我,不必過於對生者喜、亡者悲。生,或許包藏了太多憂傷困擾。無生,哪能品嚐那麼多苦難,哪能經受如許煎熬?無死,哪能脫離苦海,哪能把一切放下?佛說,立地成佛。活着立地,死了地裏。歸去,便成佛得仙。二哥走了,把一切定格在64歲,包括形貌、功業。如果不走,繼續七老八十的生活,他還能給人留下如此年輕、強壯的光輝形象嗎?

生活中有許多無奈。“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另有一二是特別不如意”。所謂新詞彙雖然帶着戲謔口吻,卻也道出一些人生的現實。完完全全如意的人有嗎?不敢統計。如果人人講真話,估計就得印證前面的話了。當然,一切不如意也不對。對世界一切都不滿意,要麼是標準太高,要麼過於挑剔。“知足長樂”的話應當是生活指示。不如意就能如意嗎?只能更加不如意。在不如意中找如意,找快樂的點,並由一點引燃快樂生活的面,便能在日子裏得到較多滿意。

如意與不如意,也在轉瞬之間。關鍵在於我們對於生活有怎樣的期待、如何達到這樣的期待。雖然,我們終將由光明走進黑暗,但我們也不必坐吃等死,可以在光明裏“明明德、至於止善、日日新”,可以把有限的生命活得無限精彩。其實這也是死告訴我們的。既然人可以“死得重於泰山、輕於鴻毛”,爲什麼不往重的那面努力呢?

天色由黑暗到天明,讓我再一次看清了世界的基本面。它不是月球每天示人的這一面,還有從未示人的另一面。黑暗裏的青山綠水也是顯性的,它讓我從中看到那一團團黑暗其實是山綠,那一隙隙空蕩其實是水流。天明看到的還是它們,只不過它們把色彩打出來而已。本身,它們永遠是它們,黑夜白天一樣存在。如同生命,生是存在,死亡也是一種存在。物質不滅,只不過是轉換了形式。

二哥的存在不僅在文字裏,也在我們的心裏。誰能說黑暗不是給予生命一種特別形式的積蓄和準備,白天不是生命的耗費與支出?二哥去歇息了,丟下了一切的生活繁雜。而我們還要不得不面對無盡的事端,困惑及勞累。

儘管我們需要支出,但我們亦能享受由此產生的愉快,我們面前還有更美的山水、如畫的景色、如意的人倫之樂。二哥安靜地躺在那裏,一雙眼睛永遠也不會閉合。因爲他會時時關注我們走到哪裏,和誰喝着美酒,徜徉在什麼地方的更好山水美景之中。

天亮亮的時候,黑暗不知道去了哪裏。但我知道它潛伏在我們身邊,時刻準備着向每一個結束光明的軀體撲去。

2018年5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