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園尋蹤散文隨筆

友人來草堰訪古，我總要領他們來袁乃秋故園走走，看看。

袁乃秋，淮南袁氏二十一世傳人，民國間草堰首富。一千多畝良田擱在洋心窪，每年的地租便是一筆不小的數字。

故園坐落在草堰古馬橋對面，夾溝西側中段。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這兒設過糧管所。糧管所搬遷後，裏面住進了幾戶人家。有幾座頹房未住人。幾間傾圮之房，只剩下風洗雨蝕之基石；房地之上瓦片林立，碎石橫生；古柳數株，院牆斑駁。立冬之日，葉兒凋落。古磚路潮溼泛起。“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兩眼水井，井欄上留下道道磨痕。園中修竹發出琳琅之音，彷彿在訴說歲月的滄桑。

故園的主人生活儉樸。譬如到王新龍肉鋪買肉，半斤肉一拎。有街坊打趣說，袁老爺哎，怎麼打這一點肉的呢?袁乃秋笑笑說，吃肉吃的個味，半斤夠了。後來，草堰流傳了一句話：袁乃秋打肉半斤——夠了。

故園尋蹤覓跡，似乎聽到一個人爽朗的笑聲。此人就是錢利民，袁乃秋的緊壁鄰居，平常兩人有交往。錢利民早年在西關廟小學教學，中途學醫，在草堰“福福”澡堂東，即文廟口開了家藥店，與陶緒東開的藥店一樣，蠻有信譽的。當時夾溝西、東有兩家澡堂，一曰樂樂，一曰福福。福福澡堂爲開糧行的袁根甫兼開，僱了個“骨頭少爺”(此人很瘦)坐櫃檯。一次，“骨頭少爺”與做鞭炮的李二凱吵架，錢利民在場，就編了順口溜：花炮小凱鬧意見，骨頭少爺顯威風，李二郎藉機尋釁，阮大郎無辜遭拳。錢利民的兒子錢丹桂也喜歡說笑話。時任草堰鎮長的袁子仁，只是嘴上“刮刮刀”，其實是個白丁。錢丹桂編起順口溜：草堰鎮沒得人，市鎮長袁子仁，不識字急煞人，來公事去請人，開茶爐燙煞人，開驢馬行踢煞人。當錢利民來到袁乃秋府上，告之小兒子編的這一順口溜時，袁乃秋苦笑道，民國政府怎麼會用這樣的人當鎮長的呢?

尋覓之時，唷，在故園牆角發現一塊殘碑，碑文中能辨文字依然逼真，竟從石頭上凸立而出，骨架蒼涼，刀痕累累。內中刻了“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的詩句，可以想見這家先賢之胸襟。草堰袁氏人才輩出，家大業大，傳到袁乃秋這一代，縱然“春色將闌，鶯聲漸老”，但故園主人還是慘淡經營，守住了這份家業。老人一次次追憶逝水年華，追憶袁家塵煙往事。這時，從故園的深處恍若傳出水流的聲響，我知道這聲音已經流淌了漫長的歲月，只是今日才讓我聆聽到，它深邃悠長，穿過晦冥的歷史斷痕之處。時光從古碑堅硬的質地中漫流而去，又有多少人知道古鎮的文化守護者呢?我彷彿聽到了故園主人的.一聲浩嘆……

往回走的時候，下起了小雨，雨把故園全網織到了其中——雨在表達自己，以便與精神更高遠、更寬廣的存在相遇——“無窮的遠方，無窮的人羣”……走出來，我轉過身去，但見煙雨迷濛中的故園幻化成上蒼賜予的一幅水墨畫。袁乃秋生前喜歡畫畫，這幅畫正是老人家着意遺之後人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