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圍腰鏈散文

女兒上初中那會兒，問我：“爸，我像誰呀？”

“像你奶奶唄。”

“我怎麼像奶奶呀？”

“都說男孩子像媽，女孩子像爸，我像你奶奶，你像你爸爸。你不是在學習幾何證明嗎？”不等我說完，女兒搶說：“因爲C像B，B又像A，所以C像A。同理可證，所以我就像奶奶了，是吧！”我誇她“聰明”，她卻笑着回敬我三個字：“臭—爸—爸。”

自那以後，女兒對奶奶的興趣大增，要看奶奶的照片，要聽奶奶的故事。

有一回，我看見女兒在她房間的鏡子前，一會兒端詳打量着鏡中的自己，一會兒又看看手上拿着的那張泛黃了的我母親的半身照。我再一看，她的腰上還繫着我母親留下來的那根細長的銀腰鏈呢。

“你幹嗎呀？”我問。

她回答說：“我在尋找並想像奶奶年輕時候的俊俏模樣。”我笑笑，就急匆匆趕着上班去了。下班回來，我看見桌面攤開的本子上，女兒寫下的一篇文字：“今天我在家做衛生，翻出一條古舊的銀鏈，我很好奇，這是做什麼用的？媽媽告訴我說，這是下廚房時系圍裙用的，是一條圍腰鏈。我一向就喜歡銀飾的，於是，我向媽媽討要，並按捺不住地站在鏡子前，摩挲着這根沒有了光澤的銀鏈，心頭暖暖的，然後小心地將圍腰的銀鏈輕輕地縛在自己的腰間。我仔細地看着鏡中的自己，這條細長的腰鏈透着古樸、典雅的美。遙想當年我的奶奶在另一時空中，相似的容貌，同樣的青春風采，奶奶也摩挲過這條銀鏈，曾攬鏡自視……當我再看到照片上蒼老、病態的奶奶時，突然感覺鼻子酸酸的，我從來沒見過奶奶，但是我像奶奶，像這張泛黃照片中的老婦人青春年少時的模樣。剎那間，一份泛自血脈深處的對奶奶的感動彷彿擊中了我，我知道，這種感情是緣自我對父親的愛，更是緣自血脈的延續.……”

女兒翻出來系在腰間的`這根鏈子，是我母親的圍腰鏈。

圍腰鏈細長，一環扣一環的，鏈子質地較硬，不像純銀，不知是銀合金還是鉛鋅合金的，但早已經失去了它曾有過的光澤。鏈子上綴有兩個當釦子用的拇指蓋大小的銀色扣片，上面縷刻着漂亮的圖案，是傳統的並蒂花的銀飾紋樣。

我母親很喜歡這條圍腰鏈，這是她的心愛之物。

平時她不捨得用，只有逢年過節或家裏來了客人，要做滿桌飯菜的時候，她纔會圍上那塊藏青色白花，有點像青花瓷一樣色彩的大圍裙，笑盈盈的手腳麻利地忙乎。當她擼起袖子，繫上圍裙到門前小河邊的碼頭上殺雞、破魚或洗菜時，總會贏得在這裏洗衣服的姑嫂姐妹們的“今天真漂亮”的讚美。是的，我小的時候，就覺得我的母親在幹活的時候是最美的。那時她身體很好，沒有毛病，風風火火，做事利索。她皮膚白皙、臉色紅潤、兩條短辮齊肩、神采飛揚。我媽媽個性很強，容不得別人欺負，她常說“誰要欺負我，你就是頭上長了角，我也要把它掰下來。”別看她對那些人這麼厲害，但客人來了，她臉上總帶着淺淺的笑容，對我們孩子也顯得格外地慈愛。這個時候，誰也看不出她是個敢於放言要把凌霸者頭上犄角掰下來的人。

後來，母親病了、老了，我再也沒見過她系圍裙的美麗風采了。細長的圍腰鏈無意中也被媽媽冷落了，它就一直靜悄悄地呆在家中舊衣櫃抽屜的角落裏。

這條圍腰鏈，承載過母親的青春和幸福，也承載了我對母親的深切感情和許多溫馨的回憶，看見它，我就像看見了媽媽青春的風采，就像看見了她那忙碌的身影、慈祥的目光和暖心的笑容。所以，我也喜歡這條圍腰鏈，它也成了我的心愛之物。有一年，我回家探親，看見它在抽屜裏，就對媽說起要把它放好，媽說：“我多年沒用它了，你要喜歡就拿去吧，是個紀念，媽也沒有別的東西給你了。”母親身上的飾物，很有意義，我也很喜歡，就這樣，我把它帶到了我的家。

今天是我母親的百歲冥誕，如果她老人家還活着，也是百歲老人了。但她走得太早，離開我們已經四十三年了。欣慰的是在她身後許多年，她的孫女把她系過的這條圍腰鏈，摩挲許久，縛在腰間，試圖在自己的身上找到奶奶當年的青春身影，這是對我母親一個最好的紀念，她的孫女同她的奶奶、父親一樣，也把這根早就沒了光澤的古舊的圍腰鏈視作自己的心愛之物。這條細長的腰鏈並不值錢，可它成了三代人的心愛之物，還有什麼東西能比這份親情在它身上的延續更珍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