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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去之前叫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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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去之前叫醒我


  一、你媽喊你回家吃飯。
  顧北寒的爬高技術很不賴,中學時已經能光腳爬上教學樓前面的旗杆。
  雖然,當時站在旗杆下面的其他人都把他當猴耍,但躲在人羣最後的我,還是感動得差點哭出來。
  在爬到旗杆頂端後,他一把扯下那塊呼啦啦作響的白布,團成一團後塞進了被大風鼓成一個包的襯衣裏,跐溜一聲滑下旗杆,沒好氣地撞開人羣后,一把拉起我的手,快速向着校外衝去。
  那塊一米見方的白布應該是頭天晚上被人升上旗杆的,早上,我像往常一樣來學校上學的時候,總覺得有人在背後對我指指點點,直到走進教室,爆發出一陣鬨堂大笑後,同桌才告訴我,我的名字被人寫在了白布上,當成旗幟升上了旗杆。
  我快速地跑出教室,擡頭去看,便看見已經爬到一半的顧北寒,和他頭頂那面獵獵風響的白旗了。
  “李子軒你媽喊你回家吃飯!”
  這句曾經在網上流傳了很長一段時間,如今不知道被什麼人用大號毛筆寫在白布上,並且掛到旗杆頂端的話,讓一直擡頭看着旗杆的我產生了短暫的眩暈感。我知道,惡作劇肯定出自我們班那羣不愛學習的壞孩子之手,那時,作爲學習委員的我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而我媽媽,則是他們嘲笑我的對象。
  我是爸媽婚後去孤兒院抱養來的,而爸爸是小鎮中那種老實巴交中年男人的典型代表,30多歲還找不到對象,最後被家裏安排,娶了鎮上一位有些癡傻的姑娘,也就是媽媽。
  小時候不懂事,自然什麼都不在意,可是伴隨着年齡的增長,從街坊們的議論中得知事情真相,自尊心作祟的我越來越不願在別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媽媽。
  但我怎麼也沒想到,就在三天前,我那癡癡傻傻的媽,居然一個人走了整整幾公里路,摸到了我們學校,站在校門外大聲地喊我回家吃飯。
  自此以後,優等生李子軒其實有個傻媽媽的事情,便像是一粒落進乾柴裏的火炭,迅速地傳遍了整個校園。
  在拉着我撞開前來阻攔的門衛,跑到距離學校不遠的一個隱蔽小巷後,顧北寒一邊從懷中掏出那塊白布點燃,一邊故意以一種輕鬆的口吻安慰我說:“沒關係的李子軒,他們看不起你只能說明他們無知,世界上沒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出身的。”
  火光燃起映亮了他的眉目,我微微後退一步,倚着牆角頹然地滑坐在地上,火苗即將熄滅的那一刻,終於忍不住將腦袋埋進臂彎,輕聲哽咽起來。
  我感到顧北寒靠近我,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們之間有短暫的沉默,而顧北寒似乎在這樣的沉默中顯得更加無措,他似乎絞盡腦汁終於想出了一點理由:“現在不是一樣有很多人疼愛你關係你嗎,比如李叔和李嬸。”說到此,他又想到什麼似的連忙補充道:“雖然有時候李嬸疼愛你的方式看起來有些特別……”
  “那不一樣,不一樣!”
  顧北寒的話還沒有說完,我便擡起頭來大聲地反駁,有些時候,我甚至寧願自己的生命裏從未出現過那個叫“媽媽”的人。但我不敢說。
  頭頂高聳的楊樹,樹葉被風吹動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我擡起頭來看向被枝葉分割成一片片的天空,在心裏默默地發誓,總有一天我會通過自己的努力離開這裏,離開這座滿是嘲諷和奚落的小城。
  二、你當你的好學生,壞人,由我來做。
  我從不否認傻媽媽疼愛我。但她給我的,確實不是我想要的。就像前段時間網上流傳的那個比方,我只想吃香蕉,你卻給我一筐蘋果,我喜歡吃甜食,你非要給我一罐鹽巴。
  吃飯時她總是不停地往我碗裏夾菜,也不管我能不能吃完那麼多;無論春夏秋冬,總會強行爲我穿很多衣服,一邊穿還一邊含混不清地嘟囔:“軒軒莫凍着,莫凍着。”
  天長日久,我一天比一天更反感她這樣的行爲,小時候我懵懵懂懂說着“不用了”的時候還能笑嘻嘻的搖頭,雖然,當着爸爸的面我從來不敢對媽媽發火,但是心中還是對她頗有微詞的。我討厭她那張永遠都在笑,似乎從來不懂煩惱二字的臉。
  我蹲在她的面前,故作親暱地拉着她的手,像哄孩子似的小聲央求她:“媽,以後不要去學校找軒軒了好不好,路上有很多汽車,很危險的。”然而,對面的女人卻依然在笑:“不怕,媽媽不怕,媽媽喊軒軒回家吃飯。”
  趁低頭吃飯的爸爸不注意,我沒好氣的將她的手甩到一邊,轉身快速地吞嚥着米飯。我聽見爸爸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默默地爲她夾了一些菜後,轉身走進了裏屋,隨即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裏面傳來:“你放心,以後你媽媽不會去學校了,我會看好她的。”
  不知道爲什麼,那一刻,轉身看着一臉傻笑的中年女子的我,突然沒來由的難過,我張了張嘴想要對屋子裏的爸爸解釋些什麼,可是,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或許,我也並不真心想改變爸爸這樣的決定。
  院門外的大街上,顧北寒再次吹響了愉悅的口哨,潛移默化間,這彷彿已經成爲了我們倆人之間的暗號。
  我快速地收拾好碗筷,本來想要刷碗,
  可是卻被傻笑着的媽媽搶了過去。“軒軒是大學生,大學生不刷碗!”
  望着一邊使勁刷着碗筷,一邊嘟囔着的媽媽,我苦笑一下,搖了搖頭緩緩地走出了破舊不堪的院門。如今鎮子上其他人家都建起了二層小樓,我家卻依然住在老舊的柴房裏。本來,爸爸也是可以跟隨其他人一起到大城市裏賺錢的,可是因爲有了媽媽的拖累,不得不整日地守在家裏,靠種菜爲生。
  我走出院門時,顧北寒正騎在一輛單車上對我微笑。
  看見我時,他伸出袖口挽了老高的胳膊,拍了拍後座示意我坐上去:“走啊李子軒,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好像心有靈犀般,每當我心情低落的時候,顧北寒總會吹着口哨及時出現,他那掛在嘴角的微笑,似乎有種神奇的魔力,只要一看見他嘴角揚起,所有的霧霾都會天開雲散。
  四月的柳絮像雪花一樣迎面撲來,我輕輕地環住他的腰,閉上眼睛呼吸春天的味道,暫時把所有的不愉快統統拋到了腦後。
  顧北寒帶我去的地方,是鎮子上一家因爲大部分年輕人都出外打工,而不得不歇業倒閉了的小工廠。那座小型的玩具廠,我曾經非常熟悉,因爲6歲之前,爸爸曾經在那裏打工,後來,由於唯一一次媽媽病了,爸爸工作量大,不得不帶媽媽一起去工廠以便照顧,沒想到媽媽竟然偷偷將廠裏的玩具塞進兜裏,帶回家送給我。老闆原本就嫌棄爸爸經常帶她去上班,這樣一來更是有了開除他的理由。
  事到如今,那些小型的塑料玩具還牢牢地鎖在我牀下的木箱裏。可懂事以後,我從未再碰過那些玩具,我覺得那是一種恥辱。
  在顧北寒的託舉下,翻過鏽跡斑斑的鐵門跳進工廠的院落裏以後,我才猛然間發現,原本以爲破敗不堪的大院裏,居然四處開滿了五顏六色的野花。因爲少人打理,那些花草肆意生長,反而有種不食人間煙火般的美。
  “沒想到吧?”
  坐在牆頭,雙腳隨意耷拉在我頭頂的顧北寒笑着問我,接着咚的一聲跳到我面前,一邊拉着我的手向裏走,一邊輕聲對我說:“李子軒,你一定好多年沒來過這裏,也不願來這裏吧。其實,很多事情,本不像你想象的那麼醜陋的。”
  我知道他的話另有所指,可是對於媽媽,我心中的某個角落就像是被人壓了一塊巨石,無論如何也無法挪動。
  我曾在心裏暗暗發誓,等到考上大學,找到好的工作以後,一定會努力賺錢好好孝敬他們,可是,如果讓我從心底徹底接受她,卻始終有一道無法戳破的隔膜橫亙在眼前。
  齊肩的草叢裏,我學着顧北寒的樣子壓倒一大片荒草,躺在他的身邊輕輕滴閉上眼睛。
  我聽見了他的呼吸,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我聽他對我說:“李子軒,你不知道我多希望你能換個方式看看這個世界,換個方式看待李嬸。”
  我苦笑,我曾經嘗試去接受,可是每當那時,我的眼前便會浮現出過往的種種。
  小時候,因爲媽媽,我被其他小朋友嘲笑,追打。
  6歲時,我被全鎮的孩子起綽號,喚作小賊佬。
  現如今,我的名字高高地飄揚在學校的上空,供全校學生集體膜拜,瞻仰。
  這一切,我始終固執地認定都是拜那個女人所賜。
  如果世界裏沒有了她,我一定會生活的更好吧。至少不會小小年紀就被人一傳十十傳百地嫌棄。
  很多個猛然從噩夢中驚醒的凌晨,我總會忍不住這樣想。
  見我不說話,躺在我身邊的顧北寒伸出手來,輕輕地覆在了我的手背上,看樣子是想通過那種方式來安慰我。可是,我卻連忙像觸電般躲開。我不是媽媽親生的,我沒有遺傳她的傻,所以,我清楚地知道顧北寒喜歡我。雖然,我也對他毫無反感,但是“早戀”這兩個字對我來說彷彿比“媽媽”更加可怕。那時候,我固執地認爲,只要早戀就一定會影響學習,一定考不上高中,將來考不上大學。那樣的話,我就永遠別想離開小鎮,將媽媽遠遠地甩在身後了。
  我想在新的城市裏開始嶄新的生活,就必須試着拋棄小鎮裏所有的,老舊的一切。
  包括顧北寒。
  在被我拒絕了以後,顧北寒緩緩地坐直了身體,搖了搖頭苦笑一下後,率先向着遠處油漆斑駁的廠房走去。他一邊走,一邊背對着身後的我說:“李子軒,以後你們班誰再嘲笑你,你就告訴我,我來教訓他們。你當你的好學生,壞人,由我來做。”
  望着他漸漸淹沒在荒草中的背影,我不自覺的微笑。我承認,這座生我養我的小鎮裏,偶爾也不乏讓人感到溫暖的美好,可是卻不足以放緩我逃離的腳步。也許,離開了這裏的李子軒會慢慢學會理解,變得堅強。等我強大到能夠面對這一切的那天,我會再次回到這裏,回到顧北寒身邊的。
  三、我一定要考上高中,考上大學,離開這裏。
  顧北寒爲我出頭教訓我們班那個名叫張琦的男孩,是在高三下半學期。
  那次我在全校摸底考試中坐在張琦前一排,由於不讓他抄自己的試卷,成績公佈以後,張琦因爲總分不過三位數被學校請了家長,從此便對我懷恨在心。
  某天放學,叼着一根牙籤,故意裝出一副痞子樣的他,在我回家的必經路口,堵住了我。其實,我知道他不敢對我動手的,像他這種刺蝟一樣表面強大,內心本就是隻老鼠的人,也就能說幾句自己都不相信的狠話嚇唬嚇唬人。可是,正當我重新踏上單車,想要從他面前強行駛過的時候,媽媽卻鬼使神差地出現了。也許,那一天是因爲我做衛生回家有些晚,所以她才迎了出來。我懊惱的是,口口聲聲說以後會看着媽媽,不讓她再來學校的爸爸說話不算話。
  見我想要逃跑,張琦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車把,猛地一推,我就連人帶車倒向了一邊。
  想來,那個傻女人就是在看到這一幕後大喊大叫着衝過來的。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張琦真的敢動手,在與媽媽的撕扯之中,他甚至擡腳踹在了媽媽的肚子上,將她踹倒在地後,眼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才罵罵咧咧地走掉。
  他說:“老子懶得跟傻子一般見識!”
  我猛地站起身,也無暇去管媽媽怎樣了,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離這裏。我怪身後的那個女人爲什麼總是不知好歹地出現在我本不想讓她出現的世界。
  回到家,我跟爸爸大吵一架,甚至終於忍無可忍跑到瑟縮在牆角的她身邊,對她吼出那句在心中埋藏太久的話。
  我說:“以後,你別來找我了好不好,我覺得很丟臉!”
  空氣,一下子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
  其實,說出那句話的第二秒我就有些後悔了。
  我定定地站在原地眼淚啪嗒啪嗒落下,我看見爸爸苦笑了一下,開始收拾被我推到地上的碗筷,而瑟瑟發抖的媽媽一個字也不敢說。後來,我是被聽到吵鬧聲後及時趕到的顧北寒強行拖出家門的。想來,那也是顧北寒第一次朝我發火。逼仄小巷的桂花樹下,他猛地將我推開,盯緊我雙眼,難以置信地對我吼:“李子軒,你有什麼權利埋怨你父母,要不是他們辛苦把你養大,現在你還不知道在哪裏呢?”
  他教育我的時候,我一直冷笑。其實,我的心很痛,但我必須儘量表現得無所謂,可是最終忍着忍着眼淚就掉下來了。
  我哽咽着反問顧北寒,我說:“我敢保證明天上學的時候,張琦肯定會用我媽的事情來嘲笑我。”
  見我落淚,原本還氣勢洶洶的顧北寒彷彿突然間變了個人一般,竟顯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也許是因爲我從小就很少哭,我的眼淚讓他有些猝不及防吧。我聽見他用一種明顯比方纔小了許多,溫柔了許多的聲音對我保證說:“放心吧李子軒,張琦那我來對付。”
  說話算話的顧北寒果然在第二天早自習的時候來我們班找到了張琦,彼時,張琦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他是在睡眼朦朧中被凶神惡煞的顧北寒揪着衣領拎出教室的。我擔心事情鬧大,便緊隨其後跟了上去。
  相對隱蔽一些的樓梯拐角處,顧北寒惡狠狠地告誡張琦:“張琦,你以後最好少惹李子軒。”
  張琦的臉上始終掛着一幅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在伸出一根指頭,輕輕地將顧北寒的雙手從衣領上挑開後,冷冷地反問他:“你算哪根蔥啊顧北寒,你跟李子軒什麼關係?”
  一句話,問得我和顧北寒啞口無言。
  “說啊,你們什麼關係?”
  面對張琦的再次追問,顧北寒重重地嚥了一口吐沫,隱忍許久,才下定很大決心似的對他說:“我是他男朋友!”
  不得不承認“男朋友”這三個字從顧北寒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我心裏是有些竊喜的,但立馬又意識到這無疑又讓張琦抓到了另外一個把柄,這個把柄對於“學業大於天”的中學生來說,恐怕要比媽媽的精神不正常更有殺傷力。
  “呵。”
  張琦冷笑一聲,故意撞開顧北寒的肩膀,無賴般地走到我面前:“李子軒,顧北寒說他是你男朋友哦,他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啊,如果我沒記錯,我們學校是嚴禁早戀的。”
  張琦所說的話我怎麼會不知道,早戀要是真被證實,鬧大了可是要被勸退的。“
  他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啊,你要是承認了,我以後就不欺負你了,要知道顧北寒那樣的傢伙,我張琦可惹不起。”
  我定定地與站在不遠處的顧北寒對視,我感覺彼時的他就像是一個等待審判的罪犯似的,眼中滿是乞求。
  我的嘴脣上下蠕動了幾次,眼前浮現出一幕幕小時候被嘲笑的情形,如今我若因爲早戀被學校處分,恐怕只會在所有人面前更擡不起頭。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斬釘截鐵”地回答:“顧北寒不是我男朋友,我跟他沒半點關係。”
  “聽見沒有啊顧北寒,人家跟你沒有一點關係,一點關係都沒有哦!”
  心滿意足的張琦已經搖頭晃腦地朝着教室走去,樓梯處只剩下我和顧北寒,我看見看着我的他眼圈竟然明顯地紅了,卻還是努力扯了扯嘴角勉強對我擠出一個微笑,然後,便低下頭,默默地朝着樓下走去。
  那一瞬間我也想過沖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跟他解釋,可是雙腳卻像是被人灌滿了沙子,紮根在原地,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
  大概因爲我心裏清楚的知道,即使走上前一步,我又能對他說什麼呢,說我其實喜歡他,還是說我願意答應他的表白,這些不是都在我一直以來對自己承諾的前路之外嗎。
  我只能在心裏默默地一遍遍地對他說着對不起。
  “請原諒啊顧北寒,我不想被學校開除,我一定要考上高中,考上大學,離開這裏。”
  四、我的生命里根本就不該出現顧北寒這樣的人。
  讓人意外的是,畢業前所剩無幾的時間裏,張琦再也沒有找過我麻煩。
  我從同桌那裏輾轉聽聞,某天晚上,顧北寒主動找到張琦,請他吃了一頓飯,那頓飯過後,兩人竟然冰釋前嫌,還成了兄弟。
  對於男孩之間這種不打不相識的怪異理論我是不瞭解啦,我只知道,那幾個月的時間裏,顧北寒那歡快的口哨聲再也沒有在我家門外響起過。而爸爸彷彿也知道我面臨高考,不能分心,把媽媽看得比平常更緊,她就真的再也沒有在學校裏出現過。
  只有一次,我回家比較早,才發現媽媽竟然被他拴在院子裏的花樹旁。那次我輕輕解開繩子,卻一句話也沒說。
  有好幾次,我在上學路上遇見顧北寒,都想跟他解釋些什麼。而他通常只是微微一笑,便扭轉車把,駛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我本來可以去追,甚至可能我只要喊出他的名字他就會停下,但我當然和從前一樣,高傲地不曾這樣做。
  直到某個知了聒噪不已的下午,我想也沒想過的,他的單車後座上竟然有了別的女孩。他載着她從我身旁駛過的樣子讓我一下子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而如今,我卻只能望着他們消失的方向會心微笑,然後,猛抽一下鼻子,賣力騎行。
  我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可奇怪的,中學時代,像顧北寒這種學習不算很好,卻有着獨特氣質的男孩總是不乏女孩子喜歡。
  我只是微微有些難過,也許,我的生命里根本就不該出現顧北寒這樣的人,我的青春樂章裏本就不該有走音。如果說原來的鎮子上還有個人值得我留戀,如今,就連這唯一的牽絆也沒有了。
  聽張琦在班裏和人談話時,我才知曉原來後來時常跟顧北寒在一起的女孩早就喜歡他了,我不知道顧北寒有沒有帶她去過那個廢棄的玩具工廠,女孩在看到大片大片絢爛的野花時,一定會很驚喜吧。
  但這一切,分明已經跟我沒有任何關係。懦弱膽小的我如今也只能躲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看着他的背影,偷偷地給他們違心的祝福。然後,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一遍遍地演算高難度的物理題。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名悲催的建築工,小心翼翼地搭建着一座通往遠方的橋樑,不允許任何一塊磚石出錯,如今眼看就要竣工,卻猛然間發現,不知不覺間弄丟了自己最想要的東西。
  橋樑的另一邊,一定還會有另外一個像顧北寒一樣美好的男孩吧。
  我時常這樣想。
  五、他們那個曾經迷失了方向的孩子,回來了。
  2010年盛夏,我如願以償地考上大學。在火車站,落榜的顧北寒還和那個女生一起有說有笑的來送我,我難過地拼命眨眼,不願意讓他們看出情緒。再後來,不知道是從哪裏看來的消息,有人說顧北寒失戀了,而我鬼使神差地給他寫去一封信安慰他,可惜,他始終沒給我回信。
  他彷彿永遠地消失在了2010年那個炎熱的午後。
  從2010年8月到2012年臘月,兩年多的時間裏,我從未回過一次老家。我所在的城市其實離鎮子並不遠,我只是不願意回去。
  我找了份兼職,然後把賺來的錢分成三份,一份存起來做學費,一份自己吃穿用度,剩下的全部寄回家裏。也許是從離家寄宿在外開始吧,我似乎感覺到自己的心態也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以往我那樣在意別人對我的看法,連朋友也不大願意交,始終擔心別人戴着有色眼鏡不會真心待我。而現在,我好像漸漸有些想家,也想念爸爸,甚至是媽媽。
  我的眼前時常浮現出爸爸那雙開裂的大手,以及媽媽的傻笑。
  只有我自己明白,在內心某個看不到的地方,藏着一個傷口,輕輕碰觸,便痛不欲生。
  2012年年底,我一個人在學校過年,破天荒地接到了張琦的電話。也許因爲他和顧北寒成了兄弟,在我眼中莫名地也就不再那麼面目可憎,加上他對待我的態度中分明多了幾分歉意,他說新年快樂啊你怎麼沒回家呢,我客氣的笑了笑正在想要寒暄些什麼,又聽他緊接着說顧北寒現在就在邊上,問我要不要跟他說句話。
  我一怔,聽見對面的顧北寒接過了電話,卻在他開口說話的前一秒匆匆掛斷,並且關機,摳下了電池。
  我的心砰砰砰地跳個不停,我期待着得到他的消息,卻又懼怕聽到他的消息。
  他一定還在恨我吧,一定不願跟我講話。
  離開鎮子他來送我也一定是出於客套,要不然,爲什麼不給我回信。
  已經結束的一切,就讓它結束吧。
  因爲學生放假而停暖,窗戶上結滿了冰凌的宿舍裏,我抱緊自己的雙肩,這樣悲觀地想。然而,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四個小時後的凌晨一點,顧北寒卻突然出現在了我們學校。
  也許是因爲夜深人靜,又加之跟張琦一起喝了酒的緣故,他站在女生宿舍樓下大叫我名字的聲音顯得特別響。
  迷濛之中,我還以爲自己又在做夢。
  “李子軒,李子軒。”
  等我手忙腳亂地推開窗子,看見樓下那個滿身是雪,騎在摩托車上的男孩時,隱忍了那麼久,眼淚終還是奪眶而出。
  他在樓下大聲埋怨我,他說:“爲什麼不接我電話,爲什麼不回家陪李叔李嬸一起過年?”
  喊着喊着,他甚至像個孩子似的任性地坐進了雪地裏,他說:“張琦那個王八蛋打賭我不敢來找你,我纔不會讓他看不起。”
  狂奔下樓的我破涕爲笑,我突然覺得,某個人似乎上了張琦的當。
  臘月二十七,我坐到顧北寒從張琦那借來的摩托車上,迎着風雪,披着毛毯,加了三次油之後,在天快大亮時趕回了小鎮老家。我沒想到雖然自己早去了外地上學,媽媽還是會經常去初中學校門口喊我回家吃飯,我更沒想到顧北寒告訴我這件事時我會抑制不住的大哭。他說:“你不知道吧李子軒,可能是因爲太想你,李嬸的精神也越來越差了,李叔怕你擔心,影響學業,一直不讓我和張琦告訴你。”
  他說:“有些事情不能怪李嬸的,她只是單純地想要對你好。”
  我感到自己面頰上的淚水結成了冰。
  我坐在摩托車上破天荒地迫不及待給爸爸打了電話,我聽見電話那頭的媽媽像個孩子似的歡呼雀躍。
  欣慰的是,他們那個曾經迷失了方向的孩子,回來了。
  六、我一直以來深以爲然的嫌棄,原來竟然是我最無法舍掉的東西。
  遺憾的是,我最終也沒能吃到從不會做飯的媽媽張羅的那頓早飯。
  趕到鎮子的時候,我眼所見的是漫天的大火,以及站在門口大聲哭嚎的爸爸。附近鄰居全在幫忙救火,有些披了溼被子的男人還不顧安危地衝到最前面奮力潑水,我聲嘶力竭地叫了一句“媽”,然後就暈倒在了顧北寒的懷抱裏。我在顧北寒家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顧一切地奔向醫院,我看見那場大火已經熄滅,而我的心也已絲絲燃成灰燼。
  手術室外安靜的走廊裏,雙眼紅腫的爸爸解釋說,因爲風雪太大,他把媽媽鎖進裏屋,然後一個人趕到外面想要接我們。他想也沒想過,從來不會做飯的媽媽,會自己打開煤氣竈。
  說話間,他還把兩隻微熱的雞蛋遞到了我的手中。
  據說,那兩隻雞蛋是醫生幫媽媽處理燒傷的時候,從媽媽手中取出來的。我接過來才發現,兩隻雞蛋的蛋清幾乎已經熟透。
  我將那兩隻雞蛋捧到胸前,隱忍了那麼久,最終還是當着衆多鄰居街坊的面嚎啕大哭,我望着急救室還在閃個不停的紅燈輕聲地叫她媽媽,因爲我知道,這是她一直想要聽到卻從未聽到過的話。
  淚眼朦朧中的我突然警醒,原來,我一直以來深以爲然的嫌棄,竟是我最無法舍掉的東西。
  我相信,就像醫生在完全封閉的深切治療室外面對我們說的那樣,如今那個躺在病牀上被紗布團團包裹的媽媽,她一定會醒過來,很快醒過來,溫暖的笑容必定還會浮現在她的嘴角。
  我堅信,並不是所有的回頭是岸都註定爲時已晚。
  到那時,我一定不再自卑,不再抱怨,而是緊緊牽着她的手,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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