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詩詞歌賦 > 詩人 > 柳永的失意人生

柳永的失意人生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3.01W 次

導語:白衣卿相是柳永的政治理想,可是這個夢從年少輕狂一直做到知天命的年紀,經歷罷官的波折之後,柳永終於接受自己與仕途無緣的事實,繼續出沒於舞榭歌臺,專心爲歌女填詞,成爲歷史上以詞爲專業的文人。

柳永的失意人生

  少年遊

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棲。夕陽島外,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歸雲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去年時。

蘇軾兩鬢斑白,任職密州知州的時候,曾高唱着“老夫聊發少年狂”的豪邁,帶着隨從郊野狩獵。誠然,少年的時光輕易溜走,等到年老的時候纔會回憶當年意氣風發。柳永也逃不開這樣憂鬱的回憶,這首詞就是柳永年老時所寫。

柳永第一次參加科舉考試落榜後,寫了首《鶴沖天》(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發了一通文人慣於發的牢騷,這可以理解成“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文人是任性的,文人是永葆童心的,文人是口無遮攔的,文人也是有口無心的。文人最愛做的事無非是坐議立談,發發牢騷或者罵罵人,所謂牢騷滿腹、牢騷太盛防斷腸,所謂傷時罵世、口謗腹誹。宋朝是以武開國以文立國的。開國皇帝趙匡胤是一介武夫,發動陳橋兵變以宋代周,建立了一個版圖很小的漢邦。常言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據說閻錫山做過小偷,被警察抓過,有一次他的手下抓了一批共產黨,通共的副官說:報告閻主席,他們抓到一幫小偷。閻錫山勃然大怒,喝令:立即釋放!阿Q頭上有癩瘡疤,就忌諱人家說禿、光、亮等字。做了二奶的女人總是提防着別的女人也來做三奶。趙宋就是這種心理,總是提防着武官,打壓武夫,重用文人。因爲文人雙手無縛雞之力,別說殺人了,就是看見別人屠宰牛羊,都不忍其觳觫也,所謂“君子遠皰廚也”。文人是翻不了天的,不能興風作浪,反倒是不讀書的人無法無天膽大包天無所忌憚無所不爲,古人有詩爲證: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文人最大的能事無非輔政、歌功頌德、發發牢騷、罵罵人。用文人治國最安全。但前提是要用聽話的文人,還要符合用人者選人用人的標準。柳永多遊俠邪,風前月下,淺吟低唱,偎紅倚翠,專在勾欄瓦肆、酒樓歌館中與樂工歌伎廝混,這是“品位低下”啊,韓愈就在《師說》中說過:巫醫、樂師、百工之徒,君子不齒也。士大夫們是打心眼裏瞧不起柳永的。皇帝更是把他打入另冊。因此宰相晏殊接見柳永時就問他:賢俊還作曲子詞麼?柳永是個骨子裏傲氣沖天的人,高傲的頭顱決不向任何權貴低下,他象渾身長刺的刺蝟,立即將刺豎了起來,說:亦如相公作曲子詞。晏殊再怎麼“宰相肚裏能撐船”,也還是過不了柳永這片葦葉,毫不客氣地說:我雖作曲子詞,但不寫“針線慵拈伴伊坐”!是啊!這樣露骨直接的詞怎麼會出自太平宰相富貴宰相之手,晏殊只能在飽食無憂之際聽聽小曲,生點小資或貴族式的哀愁,無病呻吟一下,所謂“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是也。至於皇帝更是一次又一次把他的名單從進士榜中刪去,說:此人風前月下,淺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詞去!後來雖然於恩科錄取了他,讓他當了幾任地方小官,最後終於屯田員外郎,但最終還是因爲柳永寫的詞《醉蓬萊》讓仁宗看不上眼,將他貶職爲民,致使柳永流落不偶,客死他鄉。

長安古道上行人不慌不忙,駕着馬車慢慢地走,卻沒有半分閒適的感覺,只覺得人困馬乏,或者是即將分離的人,不願太早道別。能從古道的路面上,看出秦漢風骨來,李白有“西風殘照,漢家陵闕”的感傷,此刻的柳永面對千年的古道,怎能不心生惆悵。

街道兩旁的柳樹,葉子已經蒼翠,不復初春新綠,蟬聲突兀,讓聽慣了教坊曲調的柳永感受不到半點美感。夕陽正要落下,遠處的景色風物已經漸漸模糊。天際歸雲,毫不留戀地離去,只留下自己在天地之間獨自踟躕,不知前路通向哪裏?黑暗中該怎樣前行,又是否能夠與意中人相會呢?太多的疑問縈繞心頭,萬千思緒沉重無比,哪怕玉液瓊漿在眼前,詞人也無心痛飲,連遊玩都提不起興趣來,對於這樣的自己,詞人感到非常陌生。

  光陰總是催人老,疲憊的感覺與自己不期而遇。

垂暮之年的柳永,早已放棄了對功名利祿的追求,可是就連往常興致勃勃的妓館都變得索然無味,此情此景,都同樣蕭索,每份蕭索又倍增了一份孤獨。沒想到時光易老,歲月難留,去年還興致勃勃地到處遊玩,短短一年時間已經物是人非,心境變了,周遭的一切彷彿都變得陌生,唯有鏡子中斑白的兩鬢那麼真實。

但是柳永的詞得到了人民羣衆的熱愛。尤其是市民的喜愛,以至於“凡有井水飲處,即可歌柳詞”。百年之後,連金主完顏亮都因爲讀了《望海潮》(東南形勝),被其中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深深吸引,因此立下投鞭渡江之志。柳永得到了廣大優伶歌伎的熱愛,是那個時代的王洛賓式的歌王,是中國的邁克爾•傑克遜式的搖滾之王。柳永是他們之中的王。因此,歌妓們:“不願君王召,願得柳七叫;不願千黃金,願得柳七心;不願神仙見,願識柳七面。”他從她們那裏得到了至高無上的追捧,成了桂冠詩人。他也是她們的希望,她們的王,她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在他死後,她們聚金爭相葬之,每年忌日,她們閉門謝客,祭奠膜拜他,謂之“吊柳七”。

所以我在《<白衣卿相——柳永>內容提要》中寫到:柳永既生不逢時,又生逢其時。柳永的一生是悲喜交集的一生。

從仕途來說,柳永是生不逢時的。那個禮教盛行的時代,他的言行被認爲是品格低下,就象今天體制內的作家瞧不起體制外的作家,傳統的紙媒作家瞧不起新興的網絡作家。而古代文人唯一的生路就是“學而優則仕”,他既不能順利從仕,仕途坎坷,自然一生窮困潦倒、抑鬱而終,靠歌妓們的櫻桃小口艱難度日,過的是悲慘人生、處的是艱難時世。

從寫詞來說,柳永又是生逢其時的。柳永的詞正好迎合了繁華都市的市民趣味,柳永是第一個專門大量創作慢詞的人,將慢詞發展到與小令雙峯並峙二水分流的人就是柳永,柳永成了詞壇承前啓後的關鍵人物,改寫了中華詞史,影響了無數後人。柳永得到了無數女人的心,是歌妓們心中的神。柳永在女人堆裏過着“貧嘴張大民式”的幸福生活,倚紅偎翠,淺斟低唱,逍遙自在,賽如神仙。前者悲,後者喜。在仕途,在士大夫文人和皇帝那裏,他遭遇的是冷眼、青眼、白眼;在市民那裏,在歌妓與優伶那裏,他受到的是笑眼、熱眼、情眼。他過着這樣矛盾交織的雙重人生,精神承受着這一矛盾的煎熬。人生不如意者八九,從這一角度來說,柳永雖然既是不幸的,又是幸運的,但幸運超過了不幸,至少他的名字,他的詞作,他的風流韻事一直流傳至今,而且還將繼續流傳下去。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雁過留聲,人過留名,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詞人不是害怕老去,只是隨着年齡的增加,他越來越無法獨自面對孤單。年齡越大,就越難填滿心中缺失的部分。

柳永的一生潦倒落魄,晚年更甚。沒有了酒的沉醉、詞的詠唱、歌女的撫慰,柳永的晚年是何等的悽惶,慘然的歲月裏,空留下一聲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