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花開》日誌

晚風徐徐，縷縷花香悠悠飄進窗來，清新，淡雅，是梔子的芬芳。哦，五月了，梔子開花了。一種久違的溫馨滲進心田，也牽惹出我難言的憂傷，無盡的懷想。那記憶中的梔子，那鬱郁的綠意，那馥郁的花香，在歲月的長河裏瀰漫，芬芳着我多少個夢境，也惆悵着我多少個夜晚和白天……

童年時，家裏的生計，主要依靠母親那雙勤勞的手。在那年代，母親雖不能讓兒女們錦衣玉食，但也能讓孩子們吃好穿暖，讓孩子們漂漂亮亮、健健康康，讓孩子們在母愛的暖陽裏快樂地成長。

那年五月，正值梔子花開，母親從外婆家回來，一進門，就帶來陣陣花香，我們姐妹仨好奇地瞅着母親。還是妹妹眼疾手快，搶過母親的手袋在頭頂高揚，直嚷嚷：“哦，花，花！”話音未落，幾朵花被抖落下來，潔白，晶瑩，還帶着些許長的枝和幾片綠葉。真高興！我們姐妹仨每人拿了兩枝插在辮梢上，擠在鏡前左照右看。姐姐還順手拿一枝，扯掉枝葉，揣在褲兜裏，說是要送給最好的夥伴。剩下的四五枝，被母親插在盛水的玻璃瓶裏，擱在書桌上。接下來的幾天，家裏的每一個角落，都被梔子花香彌得滿滿。那幽幽花香，燦爛着我們姐妹仨的笑臉，在母親眼裏，我們也成了花了……

第四天，瓶裏的花泛黃了，逐漸枯萎了。我們姐妹仨的高興勁兒也隨着蔫了。母親笑着說：“過十天半月，等它生根了，栽在禾場邊，明年，最遲後年，就能開花！”

終於有盼頭了，在等待的日子裏，我們姐妹仨總會有意或無意地湊近瞅瞅，盼着梔子早些長出根來。那種期盼，就如同盼着過年一樣。果然，十幾天後，透過玻璃瓶，我們看到了白色的根鬚，又細又短，從梔子枝的末端生出來。樂得我們姐妹仨抱成一團又是叫又是跳，彷彿滿樹的梔子花已在眼前綻放，在風裏搖曳翩躚…

母親在禾場邊通向池塘的路兩旁，選了一塊通風向陽的地方，挑了兩棵長得最結實的梔子移栽在泥土裏。看着新土中的兩棵幼苗，希望，從我們姐妹仨清亮的眸子裏撲棱棱飛向藍天，飛向明天……

母親視那兩棵幼苗如寶貝，就如同待兒女一樣，精心呵護。母親找來一些枯樹枝，插在幼苗四周，用布條纏成一個圈，不讓雞鴨踩壞幼苗。除此之外，澆水，施肥，防蟲害，母親一樣也不落下。待梔子長大些，還小心地修剪餘枝。母親說：“那多餘的枝葉是一定要剪掉的，否則會爭搶養料，梔子會長不好；你們有了缺點，也應改掉，纔會變得更可愛，更乖巧！”我們姐妹仨似懂非懂，但都很認真地點點頭，生怕自己沒改掉缺點會影響梔子的長勢一般。

在母親的照管下，梔子一天天長大，我們也一天天長大。第二年的五月，兩棵梔子竟長到了快一米高了，鬱鬱蔥蔥的，綠得鮮亮，綠得耀眼，還開了十來朵花。在青翠的枝葉間，那花兒婀娜綽約，晶瑩剔透，仿如一個個可愛的精靈。我們姐妹仨捨不得摘，總時不時地把鼻子伸進枝葉間，貪婪地呼吸着花的芬芳。妹妹更是喜歡得不行了，恨不能把牀搬到花旁，伴花而眠。花開的日子，梔子旁的泥土被我們姐妹仨踩平了，踏光滑了。花開的日子，我們姐妹仨做夢也能笑出聲響……

第三年，梔子更蔥鬱了，陽光撒在舒展的葉片上，鮮活地跳躍着，在那濃密的枝葉下，篩落滿地快活的光斑，圈圈點點。端午前後，梔子飄香，那擎着希望的蓓蕾，那將綻未綻的羞澀，那完全綻放的笑靨，在綠意中，在陽光下，在暖風裏，幸福地搖啊，搖啊，搖出一樹銀鈴的笑響。我們姐妹仨辮梢上的梔子花，也如蝴蝶般地愜意地扇啊，扇啊，扇得我們滿臉幸福在流淌。母親看着快樂的我們，笑得合不攏嘴。那笑靨如花般燦爛，那麼溫暖，氤氳着我們的心田！生活的心酸早已從母親的額頭飄遠，煙消雲散。是啊，孩子的快樂，纔是母親最大的心願！母親把家裏凡能盛水的瓶瓶罐罐，都插上了梔子花。那些日子，從禾場到室內，到我們的臉龐，到我們的心田，都被梔子花香漫得滿滿……

也不知母親是從哪裏打聽來的，說是用梔子花洗澡，保準夏天不生痱子不長瘡。硬是在梔子花開的十來天裏，天天堅持用花熬水讓我們從頭到腳泡個爽快。也真神奇，那年夏天，我們幾個孩子還真的.從臉到全身都光溜溜的，沒生一粒痱子，沒長一個癤瘡，順利地度過了夏天。最高興的要數姐姐，從此擺脫了頭上長“犄角”，被那些野孩子追着跑的煩惱，即使在在太陽底下玩上幾個小時，也不用擔心哪裏會冒出個“犄角”來，更不會再出現那擠膿包時鼻涕眼淚抹滿臉的慘狀了。

之後的幾年，在母親愛的滋養下，梔子瘋長，我們也拔節似地往上竄，一個個相繼從母親手心裏起飛，唯留梔子默默陪伴母親的黑夜和白天。母親依舊精心照管着。梔子長蟲子了，母親會翻過一片片葉子仔細地檢查，就像我們幼時，頭上不小心長蝨子了，母親會一遍遍地找，翻遍頭髮，直至把一個個討厭的蝨子掐死才罷手。乾旱季節，母親會早晚各澆一次水。看着水順着根滲進泥土，母親彷彿聽到了梔子咕嚕咕嚕飲水的聲音，欣慰地笑了。也許，母親是看到了昔日我們茁壯成長的影像吧……

梔子花開的時候，母親會摘下許多，洗淨曬乾，給我們每人留一份做花茶。啜飲着梔子花茶，母愛的芬芳隨着那淡雅的梔子花香沁入心脾，即使在寒霜季節，也周身暖暖……

一九九三年，我們家搬到了小鎮上。臨行前，母親小心地從梔子的根部剔下一棵幼枝，帶到了新家。從此，梔子依舊一天天，一年年地陪伴着母親，安撫着孤寂的母親。在沒有兒女相伴的日子，那綠的影，花的香，暖化着母親多少對兒女的思念。母親的日子，也因此稍稍充實，坦然，彷彿我們就在身邊。

歲月滄桑，風雨無常，雖梔子相伴，終留不住慈愛的母親。二零零五年，在梔子飄香的兩個月後，母親走了，永遠地走出梔子的陪伴，永遠地走出來我們的視線，唯留下梔子在風中黯然默立，唯留下我們淚雨潸潸……

每年的五月，梔子花開，那潔白若雪的花瓣，散發着濃郁的芬芳，不正像母親那無瑕醇厚的愛嗎？在梔子迷人的光豔中，我依稀看到了母親，再次觸碰到了母親的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