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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愛是棵藤纏樹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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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稻花村在母親節來臨之際,以一部《母親去哪裏了》電影在2014年5月11在電影頻道面向全國上演。作爲獻給天下所有母親的禮物。寫作這麼多年,我毫無建樹,沒有拿得出手的電視劇本和成名小說給母親,也沒有榮華富貴奉獻給她。我依舊是一個窮人,奔波在生活的起跑線上。每一天螻蟻偷生,爲了蠅頭小利可以和營業員爭得面紅耳赤,甚至在大道上看到一元錢鋼鏰,將腰彎到一百九十度。我還要爲了一碗飯爲了填飽肚子行走在家和單位的兩點一線間。

母愛是棵藤纏樹日誌

可是,母親。我低於塵埃的心靈卻願意匍匐着,爲你盛開那一束美麗的康乃馨。一如多年前,你手心裏小心翼翼擎着的那一棵樹苗。我不知道究竟前世我做錯了什麼,一出生寒冷的冬季已經讓我瑟瑟發抖,偏偏母親的乳房乾癟如樹上剩下的果子,沒有了豐厚的果脯,而我小嘴允吸着那乾癟的乳房,卻尋不到一絲填補飢餓的陽光,於是,我的哭聲咿咿呀呀,我的臉色變得憔悴無比,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重男輕女的父親,一看我是女孩,居然不顧我的哭泣,甩門而去。若不是外婆踏着厚厚的積雪,從三十里外一步一步走到這個叫老水灣的屯子,也許,幾聲烏鴉的嘶鳴後,我就成了它們飽餐一頓的獵物。

我不知道母親還有多少耐心,能夠將體弱多病的女兒,從鬼門關一次次拉回來。母親的背那時候就是我的牀,我不曾忘記,在母親的脊背上,在母親來往穿梭於家和那位赤腳大夫的高大陰森的庭院,我在他的背上睡了多少回,做了多少甜蜜的夢。面對父親的不屑一顧,母親始終堅持着,用紅薯肉參合着苞米粥把我餵養。母親向我講述的故事,在若干年後母親做了我小說中不可抗拒的一個重要角色。她的堅持他的美德,就像下野地那廣袤的大地,任我有取之不盡的寫作素材,用之不完的希望盛焰。每當我在異鄉漂泊的風雨中,被脆弱的意志推上進退兩難的浪尖。母親擲地有聲的背影,容我不假思索的選擇向上,我沒有理由拒絕母親精神的馬頭琴在我心底的歌唱。我沒有資格對我的生命隨意糟踐。

是的,母親,我願做一尾魚。重新游回你的海里,就像小時候,屋檐下,你坐在小板凳上爲我縫補衣裳。你輕輕唱出的山歌,驚醒了枝頭沉睡的春天。喜鵲撲打着翅膀落在門前的白楊樹冠。母親,一針一線的縫補我們的衣裳,也縫補我們一點點成長的足跡。母親,你害怕苦哈哈的日子,將兒女擊垮。你用蘆葦編織的蒲團,讓我們坐在上面,細數着天上的星辰,葡萄架下的一串串果子。你告訴我們,牛郎織女只在七七鵲橋上相見。你講七俠五義講三國演義講諸葛孔明,而你,母親,或者你永遠不知道,你就是兒女的一個傳奇。

那麼苦的歲月,滴水成冰。只有苞米粥鹹菜的餐桌上,你把野菜剁得細碎細碎,滴上豆油包菜餅子。我們圍在鍋竈前,等着菜餅子熟的那一刻。母親,菜餅子很香。香到我們的骨髓。即使是現在,母親,你的野菜餅子仍然是那麼香。母親,我的蘭花紅底的書包,你在煤油燈下,密密縫製的書包,也縫進了你的萬千叮嚀。母親說:“上課要認真聽講,山裏的孩子讀書不容易。要抓住機會。”你說:“媽只讀了四年書,斗大字不識一筐。吃盡了沒有文化的苦頭。”你說:“山裏的娃子只有讀書,才能走出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你說:“尤其是女孩子,不讀書讀好書要想在社會上有一席之地,女子經濟上不獨立,就沒有民主,在哪裏都一樣的結局。”我牢記着母親的話,但是因爲我貪玩,上課精神溜號,看着一隻家雀在窗櫺上停着,就被同桌打了小報告。

那個戴眼鏡的班主任老師,把我提留到講臺前,罰我站一節課。我爲了報復班主任,在樹上抓了一隻大青蟲子,放在他的粉筆盒裏。眼鏡是個膽子小的人,鬼才知道他有先天性心臟病。當他上課時,掀開粉筆盒,那隻手抓到大青蟲子時,他強烈的反應就是啊的一聲,然後,眼鏡跌落在地,倒在講臺上,翻白眼。學生們嚇壞了,他們哭喊着叫來別的老師,總算將眼鏡叫來過來。我被扭送到家裏,被眼鏡像押着現行犯一樣,從距離家不遠的村小學校開始,讓我低着頭,一邊走還要一邊說:“我張巧兒錯了,我是大壞蛋。我再也不敢了。”一路上,那些低年級高年級的學生都跑前跑後圍着我看。他們像看露天電影似的,將我圍在中間,直到回了村口。母親,我看見一個穿着蘭花花偏襟衣裳的女人,撥開衆人衝了進來,是我母親。那時候,我母親所表現的英雄無謂讓我銘記在心。母親擋在我和眼鏡老師中央,低沉的問道:“老師,我家巧兒犯了什麼錯?至於你這樣興師動衆的嗎?她還是個孩子,又是女孩,你讓她以後怎麼見人?”

母親的大辮子上還沾着一片苞米葉子,冬天了,母親要扛苞米杆兒回家燒炕。母親的質問,讓眼鏡不知所措,本就是在課堂沒有認真聽講,一件小錯誤。我足足在那裏站了四十五分鐘。我抓菜青蟲只是想嚇唬嚇唬他,誰曉得他有心臟病?不知者不爲過,可這眼鏡不依不饒的。母親明白了原因,沒有怎麼責備我,只是向老師道了歉。因爲來到了屯子裏,母親邀請眼鏡來家坐坐。母親將土雞下的蛋撿了二十個讓眼鏡帶回去補補身子。眼鏡先是拒絕,後架不住母親的執着,並和我一起將眼鏡送到村口。眼鏡收下了,眼鏡從此後沒有再刁難我。可我的成績並不理想。還是磕磕巴巴上了中學,又一路逶迤而來讀到了高中。我在學校裏酷愛文學,我喜歡瓊瑤筆下的浪漫小說,喜歡席慕蓉的詩作,喜歡路遙的平凡的世界,喜歡陳忠實的白鹿原。我打小就渴望着成爲一名作者。對於作家我遙不可及。我只想做個普普通通的寫手。不驕不躁,不卑不亢。

我讀書的時候,母親因爲我身體慢慢的結實起來,便很高興。我也有了小我三歲的弟弟。但母親沒有因爲弟弟是家裏的男丁,而忽視對我的愛。我們在母親那裏是被一視同仁的。從吃的穿的到玩得。當然,那個時代,男孩女孩基本沒什麼玩具。我和弟弟一樣,和一羣孩子在下野地玩捉迷藏,到豌豆叢裏債豌豆吃,吃的嘴角紫呼呼的,捉了蛇找來柴禾燒着吃,我們模仿電影裏的戰鬥英雄,玩小兵張嘎,用稻田裏的泥土,摔響聽。我們合夥去偷生產隊的黃瓜吃,被隊長逮着了,我替弟弟頂罪,挨父親的五指山,一落臉上五個大手印子,紅燦燦的。母親時常遮着攔着不讓父親打。

母親的大辮子一直梳到我初中畢業那年,想當年,母親也不乏是個漂亮的女子。母親的文化不高,卻會作詩,家裏有一本記賬薄。母親將每一筆家庭花銷都清清楚楚的記載下來,以便向父親交差。母親還有一個田字格的日記本。她的毛筆字寫得很好,日記基本是一首首記在當時心情的詩歌。我不懂詩詞,只是覺得母親寫的那些詩歌很傷感。母親和父親打了一輩子仗,打得我和弟弟都麻木了,那時候,不諳世事的我還以爲,母親和父親離婚纔好,不然,一天到晚吵吵鬧鬧,烽火連三月,累不累啊?每次戰爭,都是以我母親失敗而告終。在拳頭政權下,我母親只能繳械投降。

總然五大三粗,也比抵不過男人的力量。我想粗暴的父親,對於母親的施暴,也是想用他的拳頭說話。也許,貧賤夫妻,百事哀。由此,日久成疾,也就見慣不怪。我倒是覺着,母親清秀可人,很有氣質,不至於嫁給父親這樣的粗疏之人。可上帝就喜歡和你開玩笑。不過,我以爲母親或者父親是因爲有了各自所屬?還是婚外情?想想也是不可能,那時代窮得生疼,即使父親是隊長,又有幾人青睞?問題是我在母親得詩歌裏,隱約讀到了弦外之音。我明白,十八歲前,母親和她鄰家男孩曾經有個約定,在那桃花綻放的四月。男孩說:我非你不娶。一隻手握着大辮子的母親說:我非你不嫁。後來,事情的急轉直下,是因爲,母親的家裏兄弟姐妹多,窮的吃了上頓沒下頓,剛巧,母親的老子在集口認識了去賣黃豆的父親的爹。兩個人一見如故,就不由自主談起了雙方的兒女,就這樣母親是家裏的老大,自然而然被推上了結婚的列車。幾擔穀子和苞米還有一臺上海牌縫紉機,就將母親永遠賣給了父親,賣給了這樁事實婚姻。

母親終負了那個鄰家男孩,卻不是母親的錯,是那個時代的錯。母親把那份愛深深藏在心底,用詩歌祭奠曾經的時光。我在高中畢業後,沒有考大學,這也是母親的遺憾。原因是,我和弟弟必須犧牲一個,放棄讀大學的機會。我是老大,責無旁貸,選擇了留下。母親因此耿耿於懷。一直念念不忘,虧欠了女兒。如果讀大學,我的命運將是另一番景象。但是,我對母親說:假若,我上了大學,也許,我就無法成爲一個自由寫稿人。我或者被物質世界埋葬了良知的純淨。好在,我是個窮鬼,沒有繁華的落幕,平平淡淡的度過每一天,坦蕩蕩的迎來每一個日出,安安靜靜的送走每一個落日。母親在弟弟考上大學時,還在念叨,都是你姐姐成全了你的`大學夢。弟弟心中村哲感激。畢竟姐弟情深,我雖然和大富大貴無緣,但我可以追求到精神的上層社會。我可以在母親教我的堅強中,學會在該放手時,來一個華麗的轉身。學會在世俗的穿行中,永葆一顆善良正直的心。

在我二十歲就遭遇婚姻時,母親再一次表現了一個弱女子的無主見,卑微。那時候,省文學院來我縣招生,我是被推薦上學的其中一個,縣裏就兩個名額。我一心想去,文學是我的夢。可是,母親說:“巧兒,你爹苦把苦熬得打石頭掙錢,除了供你弟弟讀書,那裏還有剩餘供你呢?”

我無語,在貧窮面前。我只能沉默。我沒有能力與命運抗爭。事實上,從沒走出大山的我,假設有一個名人的指導,我一定會走出去的。可惜,機遇與我擦肩。愛情也如此,我是個醜小鴨,在高中時代,一個男老師是我的暗戀。我們在一個文學社,我是副社長,他是社長。因爲稿子,我們有了交匯。沒想到,我會愛上他。可不久,就在我想向他表明一切心跡時,他竟牽着別的女孩走進了婚姻的殿堂。二十歲,母親着急,怕我成了剩女。就託人說媒,把我嫁給現在的男人。我還來不及咀嚼愛情的美好滋味,就稀裏糊塗的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也許,我一輩子都可能和大山爲伍,沒有愛情的婚姻,只有苟延殘喘的親情在維持。母親的腰彎了,我沒有理由埋怨生活,埋怨母親。至少母親給了我生命。這已經足夠多了,而且,如果沒有這麼多的苦難,我哪裏會有寫作的動力和素材?母愛是一棵駐紮在我靈魂裏的藤纏樹。無論風雨,無論風霜。不管歲月怎樣交替,藤纏樹依舊緊緊地紮根在我的心裏。沒有誰可以動搖,母愛在我世界的位置,以及那片蔚藍色的光芒。

母親老了,鑲了滿口假牙,這樣一說話還漏風,臉上的褶子,就像村莊土地上,一條條山雨留下的小河流。我知道那一道道河流裏都是一筆時光淤積下來的精神財富。我知道母親的蒼老終會像西邊的落日,慢慢的沉進山那邊。我想,不在乎我現在是窮人還是富人,我只要在母親餘下的時光裏,我陪着她一路走好。

夜深了,手機上設置的鬧鐘已經指向午夜十二點。我的筆還沒有停歇的意思。我清楚我粗淺的文字無以抵達母愛的高度,可我願意用我一生的光芒去照耀母親要走的路。陪着她,走在曾經的大街上,當年她牽着一個小女孩的手,她在夕陽下喊着小女孩的名字:巧兒額,回家吃飯了。現在,那個小女孩也是人到中年,生命的一切所展示給她的,是成熟睿智是懂得取捨。是責任和義務。所以,那一天,當我們一起過馬路時,在城市繁華的街頭。我緊緊拽着母親骨瘦如柴得手,我不想讓給母親在城市迷失方向。我,如果說三十年前,母親是我的眼睛,那麼,眼下。我是母親的柺杖。拽着母親進商場買衣服,母親不再拒絕我的牽手。母親在熙熙攘攘燈紅酒綠的城市,所表現的無助和落寞,就像當年的我們。

我和弟弟都在城裏安了家,央及父母過來住,弟弟家呆不慣,就來我家。正好我上班,基本是白班,單位離得近,可以回家吃飯。母親搖了搖頭,說什麼也不同意。望着她那一頭花白的髮絲,我無言以對,只求母親開心就好。弟弟和弟媳結婚七八年了,還沒要孩子,母親父親嘴上不說,心裏很着急。要是有孩子牽扯,母親也許會在城裏呆下去。可母親,還是喜歡在老家擺弄她的菜園子。

到了什麼季節,就坐車爲我們兩家送來時令蔬菜。我鄰居們都羨慕,我母親種的菜,完全是綠色食品,吃了沒有毒。母親手散,遇到說得到一起的,就從菜籃子裏抓一些西紅柿或者芸豆給對方。我那個單元的四戶人家,幾乎都吃上母親種的菜了,大家都誇母親是個好老人,母親一來,鄰居們都會在走廊打招呼,或者將母親叫過去喝杯茶吃點水果。

我和母親是兩代人,但沒有什麼隔閡。只是母親的節儉是出了名的,秋後地上遺落一粒豆子,只要母親看見必回彎腰撿回家,母親切白菜,菜幫子都要。根部母親也不扔,而是切碎了拌上醬油就飯吃。母親的隔夜飯從不扔,都熱熱吃了。如果來樓裏住幾天,母親不是這疼就是那疼,你讓她一回老家院子,眉眼都樂開了花。

終究我們做兒女的在城裏安家落戶了,他們也心安了。幾日不回老家,母親居然打來電話,關照我們按時吃飯,多穿衣服別感冒了。別太省錢,該吃就吃點。母親真的想得開嘛?未必,她只是在兒女這裏想得開,她和父親在老家,仍舊省吃儉用。而她和父親也不再吵架了。最激烈的只是父親唱獨角戲,父親一個人是演員也是觀衆。有時候罵着罵着,以爲母親還在聽,轉過身,母親早就不在身邊。母親事實上不想和他吵了。人老了,過去的辛酸苦辣都是過眼煙雲。少來父親老來伴。母親想通了,也不再計較了。所以,回老家。再也看不到他們爭執不休,面紅耳赤的樣子。一個在竈上炒菜,一個蹲在竈下燒火。很融洽的一對。我們看着看着便釋然了。

那天,我回老家探望母親父親。母親迎到風門前,喜滋滋地說:“巧兒,俺和你爹又看到你在報紙上了。閨女,你又上鏡頭了。就是那件衣裳不好看。你再上報紙告訴媽一聲,我幫你挑幾件好衣裳。”

吃了酸菜豬肉餡的餃子後,我看看錶要回去了,母親破天荒扣了下鼻子,摸了眼睛說:“就不能在家呆兩天?你和弟弟不會來……我怪想你們的……”這是母親第一次在我面前哭了,因爲我們長時間的不回家看看。因爲我們總有藉口說忙忙忙,所以疏忽了對母親父親的那份感情交流。其實,父母要的不是我們的物質,而是我們能夠抽出時間常回家轉轉……

想到這裏,望着越來越蒼老的母親,我說:“媽……今天我不回去了,我向單位請假,留下來陪陪你在……和爹。”

母親孩子似的笑了,並且把兩顆淚珠落在我的手背上,腥鹹中還帶着母親的體溫。

母親是棵藤纏樹,而我就是樹上的一枚果子,我走多遠身體裏都流着土地的血液,以及母親皮膚的顏色。我永遠不會忘卻我在鄉村的根。母親不僅是我生命的藤纏樹,更是我一輩子走不出的鄉村。

(作家:紅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