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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棵樹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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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歲

那是一棵樹日誌

蜿蜒的羊腸小道上,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兒高興地奔跑着,不時回過頭:“媽媽,你快點兒,快點兒……”小女孩兒身後一位中年女子踱着步子,看着周圍的一切,不放過任何地方,又像是在尋找着什麼。

這裏的一切已不再是記憶裏那般,熟悉中散發着荒涼的陌生感。

“媽媽,你不是說這是你的老家嗎,爲什麼一個人都沒有?連房子都沒有,只有草,好多好多草,像一片黃色的草海。”

“不止,還有其它的東西,你現在還沒看見而已。”女子看着不遠處的女兒笑道。

小女孩兒又跑到女子跟前:“可是明明全是比我高的草啊。”說着她便伸出小手,打算拔下一根玩,可是氣力不夠。中年女子俯下身幫她女兒拔下,用茅草頂端掃了掃女兒稚嫩的臉,惹得女兒咯咯發笑。小女孩兒一把奪過茅草,又向前跑去了。

中年女子笑了笑,隨即在拐彎處停下,眼睛盯着山坳下某處。

“媽媽,你在看什麼?”

“樹。”

小女孩兒又跑回來:“哪裏有?”

“那個地方。”中年女子用手指了指她看的地方,那是山坳的一個角落,“從前那裏有一片樹林,在樹林的上面有一個大陡坡。下面就是你曾外祖父的家了,也就是媽媽小時候住的地方。”

小女孩兒仔細看了看,不解道:“可是它明明就不是樹啊,那麼矮。我們家樓下,還有幼兒園,還有公園,還有河邊,都比它高。爲什麼這裏的樹長得比草矮?是不是它們都不吃飯?外婆說不吃飯就長不高。”

中年女子聽完女兒這一番毫無邏輯的話,摸摸她臉:“媽媽小時候雖然話也多,但可不像你,說得亂七八糟的。”她牽起女兒的手,“媽媽給你講個故事吧,是你曾外祖母告訴我的。關於那片樹林的故事……”

在母親小的時候,這個山坳住了十幾戶農家,人雖不多,卻很是熱鬧。環抱着他們的小山坡上都種滿了蔬果,只有曾外祖家後山那個陡坡遍佈荊棘。

母親就在這裏出生,在這裏度過了她最無憂無慮的童年。外婆在母親六個月時便把她交給曾外祖母撫養,自己則跟着外公外出打工去了。

聽母親說,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出生的具體時辰,她把自己的小名解釋爲——因爲在冬天出生,所以取名爲“雪梅”。至於當時有沒有下雪,屋外是否有傲骨冷梅,這些就無從得知了。

現在母親對童年、對故鄉、對這片山坳的記憶,只停留在花裙子、鍋巴和屋外後山上的陡坡,其它的都是在母親長大的過程中逐漸聽他們提起,卻毫無印象。而那片樹林的故事,是曾外祖母在母親處於青春叛逆時,告訴她的。

曾外祖母說,母親小時候總喜歡趴在曾外祖父的背上。曾外祖父是一位教書先生,和曾外祖母是二婚纔在一起的,然後纔有了外公,纔有了母親,纔有了我。因爲曾外祖父氣力不大,幹不了多少農活,家裏的農活全由曾外祖母做,曾外祖父那時只負責一件事,帶他的寶貝孫女。

曾外祖父沒事就喜歡把母親背在背上,逗母親玩,久而久之,母親便離不開那張溫暖的背,任誰都弄不下來。

三歲那年,母親生了一場大病。生病的人,尤其是小孩,情緒波動會很大。在那段時間,母親除了哭鬧還是哭鬧,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看着日漸消瘦的母親,心疼不已,卻不得不連哄帶逼地喂母親喝苦苦的中藥。

有一天,鄰居家一小孩拿着一串紅色的`小果子送給母親吃。果子酸甜酸甜的味道很好覆蓋了苦苦的中藥味。在那以後母親吃藥後都要吃那小紅果。

山坳裏的孩子多,自然這好吃的野果很快就被摘完了。母親吃不到,哭鬧得比以前更厲害了。

母親講到這裏,我們已經走到那棵矮樹面前。母親說這片樹林的樹,都長得雜亂無章。那棵僅存的樹亦是如此,而且真的好矮,還很瘦,未入深秋,葉子卻掉光了,於是五歲的我又覺得它很醜。

母親坐到樹下,看着她小時候的家,告訴我,當時還有一個地方長那種紅果子,就是後山陡坡的荊棘叢中。那個地方離我們現在坐的位置不遠,不過路已經斷了。

曾外祖父當時見母親不吃不喝不睡,又哭又鬧的樣子,二話不說便上山了。曾外祖父是在傍晚上山的,等他走到陡坡旁,夜幕已降臨。曾外祖父摸黑在荊棘叢裏翻尋,卻未找到一顆小紅果,雙手已經被荊棘劃出很多細口子。

這時曾外祖母站在房頂的陽臺上朝着曾外祖父喊道,母親在屋裏哭着找爺爺,要爺爺背。

曾外祖父聽到後,立馬轉身下山。從曾外祖家到陡坡旁便要經過這片矮矮的樹林。曾外祖父上山時還能看見,個子高的他彎着腰,小心翼翼地穿過枝椏叢生的矮樹林。

下山時,他就只能藉着微弱的星光了。再次從矮樹林穿過時,曾外祖父因掛念這母親,走得比較急,一個踉蹌,曾外祖父被樹枝勾住往下跌倒的同時,一根橫生的樹枝刺入了他的右眼。

等到曾外祖父鮮血淋漓的倒在家門口時,曾外祖母被嚇壞了,連母親都沒顧上,連忙跑出去找醫生。坐在牀上的母親喊不應曾外祖父,又看見曾外祖母離開,本來要哭不哭的她,一下子哭得更厲害了。

母親說她當時並未注意到曾外祖父的右眼,或許看到了,內心卻並不覺得鮮血淋漓的爺爺很可怕,她那時只想要曾外祖父過來揹她。

之後的事,母親完全想不起,也沒人告訴她。大概是因爲有了最深刻的畫面,其它的事情便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第二年,母親四歲,開始有了自己的記憶。那年夏天,母親的大公去世了。曾外祖父揹着母親參加她大公的葬禮,卻不知,那是她最後一次趴在那張溫暖的背上。

母親說她一直都記得,那晚的星星很多,很美。曾外祖父坐在藤椅上和別人說話,母親就在旁邊數星星。到後來,母親看見曾外祖父閉上了眼,她想叫醒,卻怎麼也喊不應。母親嚇壞了,急忙跑進院子裏告訴其他人,曾外祖父躺在藤椅上睡着了,喊不醒了。

曾外祖父就這樣安靜地躺在藤椅上,在滿天繁星的陪伴下,深深地永遠睡去。母親直到五歲時,才明白喜歡揹她的爺爺再也不會回來了。

而隨着母親漸漸長大,曾外祖父在她腦海裏也逐漸變得模糊,年少的母親只記得曾外祖父壞掉的右眼。他的樣子,母親就只有看着照片細細端詳,才能知道。

在小小的母親的記憶裏,曾外祖父的右眼是由於用眼過度,患上眼疾而沒有及時醫治所壞掉的。

這個理由,母親從未懷疑。直到母親十五歲時,曾外祖母才告訴她真相。

十五歲的母親,處於青春叛逆期,有着那個年齡段孩子的共性,經常和曾外祖母頂嘴吵架。曾外祖母每次都被母親氣得抄棍子,卻從來沒打下去過。

那年,曾外祖母在曾外祖父忌日那天,把母親帶到她爺爺的墳前,告訴她這件事。 母親說她聽完後第一反應是不相信,卻不由她不信。她在曾外祖父的墳前站了很久,一滴淚都落不下來。曾外祖母在半年後也離開了。

母親說,一直以來,對她來說最重要的親人便是曾外祖母。曾外祖父離世早,照片也在搬家時遺失了,現在她對曾外祖父的印象只有那座冰涼的墳。母親在曾外祖母入土時,落了淚,之後再未哭過。

母親幾乎不落淚,我曾經以爲母親是身體缺少什麼,所以纔不會哭。等我長大,經歷更多後才明白:那不是不想哭,而是當痛到極致,傷到心底時,便好似心頭有把佈滿鐵鏽的小刀子來回割着,鈍的刀口不滴血、不落淚,就這樣折磨着你,讓你痛得生疼。

母親在那棵樹下講完這個故事後,便帶着五歲的我離開了。五歲的我自然對母親那時說的話沒有記憶。

走的時候母親告訴我,今天是曾外祖父的忌日,不過他的墳在幾年前被煤渣淹沒了。所以我們能去曾外祖母的墳前看看她。母親拔乾淨土墳周圍的草,然後一言不發地看着曾外祖母的墳。那時的我不懂,後來長大,想着母親當時一定是在和曾外祖母說着什麼悄悄話。

後來的每一年,母親都會在曾外祖父忌日那天帶着我,走相同的路,見相同的人,看相似的風景,在那棵老樹下說着重複的故事。

  十歲

在那年,又矮又醜、扭扭歪歪的老樹死了。我從來不知道這麼矮小的樹有那麼長的生命,後來想,也許這棵樹是那片樹林的後代。

那天,母親站在茅草叢中,朝着曾外祖家的地方看了很久,一言不發。

之後,母親再也沒帶我回過她的老家。

  二十歲

我獨自一人來到母親的老家。那是一個小山坳,十分不美麗,現在堆在裏面的煤渣快漫到山頂了,周圍的堤壩也隨之不斷加高,我已找不到昔日的路,昔日的景,但關於母親和她爺爺的故事,卻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