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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爲題目的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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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熱血在流淌,免不了會有藝術家心血來潮時的起伏波瀾。

天使爲題目的日誌

波濤之後,復歸於靜,任那靜水流深。

我對自己的身體有一種自信,從來不曾想過死亡的威脅,一直認爲那是十分遙遠的事。倒是有一次,從祁連雪峯下山,跑累了躺在一塊巨石上,仰面銀灰色的暮空,突然想到了死亡,覺得要就這麼靜靜地離開人世,迴歸生我養我的天地,是何等的美妙。就讓那天上的鷹來吃我的肉,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吃五穀雜糧,難卻百病。剛從醫院出來才兩個多月,身體感覺又不對勁了——這一次是發燒,連續兩天39°c以上高燒不斷,必須進醫院了。

平時不吃藥,所以只要藥物對症,吃下去兩小時就會感覺到病情的緩解。可這次不一樣:一整天的點滴打下去,不見半點好轉,每隔一小時的體溫檢測,總在39°c以上。

護士教給了我一個退燒的措施:用溫水擦拭皮膚讓它揮發,帶走體熱。只是請我原諒她們實在忙不過來,這事只好由我自己來做。

確實,這個科室的護士一直都在各病房穿梭忙碌,一刻也沒有停歇過。就這樣,她們還是爲我打來了熱水,送來了毛巾。就此,我已感激不盡,雖已燒得有氣無力,還是嘗試着爲自己擦拭。擦一擦,停一下,讓它揮發,自己也歇一歇。

可沒有效果,我立即想到了揮發更快、曾經用過的酒精。很快,另一名護士端來了滿滿一盤酒精,還有一塊紗布。我真感激她們:這是我在醫院接觸過的最具親和力的護士羣,有求必應。

可惜效果依然甚微,持續的高燒不見半點減退。牀頭的點滴接連不斷,這已經是第四天了。

因高燒不降而死人的事,並不罕見,我想到了死亡。病因已經查出,肺炎。但抗生素已經全部更換,中間還打了幾次退燒針,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又過去了,又到了夜間,高燒依然不退。

難不成,這一關就過不去?

這不是沒有可能,我不得不面對。我這才意識到一個從未想過的問題:原來,上帝邀請你去做客 ,是不留時間給你做準備的。

雖然覺得很突然,有些想做的事還沒有做完。但沒做完又怎樣?該去還得去。

把自己交給了醫生,讓醫生替我擋駕,除此以外,我再也無能爲力。

去?還是不去?

上帝,你說了算。

家人來了。兒子接過了了酒精,開始爲我擦拭,我心自然溫暖,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酒精已用去不少,仍不見好轉。一位護士小妹來了,看了看兒子的動作,說:“來,讓我來給他擦吧。”

這雙手顯然專業得多,隨着那手的移動,是一種涼爽的愜意從額頭轉向鼻尖,又從鼻尖轉向面頰,沒有一絲遺漏。緊接着,她又用一隻手托起我的右臂,另一隻手上下左右前後全方位地擦拭着,又是沒有一點遺漏。右臂完了,那涼爽已轉向了左臂……如此,一遍又一遍,我被深深地感動了,開始注視口罩上方露出的那雙眼睛。

美麗的眉宇間,那雙眼睛是沉穩的,平靜而專注。如此平靜而專注的`眼神,我在藏區也曾見過,印象極深,那是一個轉世靈童。不同的是那靈童的眼神有一種洞察外界的穿透力,而眼前這姑娘眉宇間的平靜與專注,只在關照着自己的內心。

那擦拭仍然在循環往復着,這是我躺上病榻以來身體最感舒緩的時刻。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中間沒有半點停歇,我說不清持續了多久,或許半個小時,或許有整整一個小時,或許,只不過一刻鐘吧……但在我的記憶中是足夠長的,長得我終生不忘。

人世滄桑,世態炎涼。在這充滿利益競爭的商業社會,在這醫患關係總是緊張的病房,這位姑娘的出現,多像沉悶空氣中吹來一陣清風…..

那風吹起了漣漪。漣漪之下,靜水流深。生命尚存,如此美麗。

在經歷了96小時持續高燒的折磨之後,就在那個晚間的子夜,體溫突然奇蹟般地降了下來。馬上有了下牀的力氣,立即走到室外小院,看夜色中的綠蔭。

室外是淅淅瀝瀝的春雨,春雨中,不斷出現的一個念頭,是一定要表達對這位姑娘的謝意。

就送她一本書吧,刊有我作品的,簽上我的名字,再寫上兩句。

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在醫護人員公示欄的照片中也沒有找到她。

她又來過我的病房,我再次注意到口罩上方那雙眼睛。這一次,我在那依然平靜而專注的眼神深處,看到的是一種尊嚴感。還沒來得及問她叫什麼,她已離去。

終於有一天在護士站看到了她,乾脆徑直走了過去,打了個招呼,彼此的微笑都很友好,我便直接詢問“你叫什麼名字呢?”

沒等我說明是想送她一個紀念品給她,她就很爽快就告訴了我。這名字有好幾個同音字,她又耐心地告訴了這名字的寫法。

直到她又一次出現在我的病房時,我才告訴了她我詢問她名字的原因,是打算送一個紀念品給她。

“你的作品嗎?”

哦,她真敏感。我告訴她,是一本書,裏面有我的作品。還告訴她,我很感激她在在我病重時的精心護理。

“哦,原來這樣哦,其實那只是我本來就該做的事。”

“話雖這麼說,但也並不是人人都做得到的”我說。

她非常高興,說:“你知道嗎,完全是你們這種病人的理解,在支撐我繼續在這個行業幹下去。這是我還能幹下去唯一的支撐。”

她說得那麼真率,我卻有點忐忑不安:我很讚賞和感激的是那種以自己的辛勞來減輕他人痛苦的品格,卻並不想鼓勵人一定要爲某一種職業作犧牲。

“其實,我對你也很有好感的。”她很真率地告訴我。我完全相信這話,雖然我並不知道爲什麼,也不打算去問爲什麼——這世上或許本來就沒有“爲什麼”。“爲什麼”是科學家和哲學家的問題,作爲一個自然人,只要知道有些東西確確實實地存在,就夠了。

我們順便聊了點別的,她特意問起我的求學經歷,我一無遮攔地講了講我備受折騰的求學傳奇,也講了講我如今的興趣,那邊呼叫鈴聲響了,她匆匆地離去。

看着那匆匆地離去的背影,腦子裏突然浮現出拉斐爾筆下的小天使形象。這時,我要寫給她的幾個字突然有了:贈:最美白衣天使。

一直以來,那些可愛的小天使形象,在我的心中只是一種浪漫而美麗的幻想,此刻,他真的出現了,就在眼前,捎來了上帝賜予的愛。

細細想來,這生命中其實不止一次地有過天使的出現,其中,有兩次都是在病中。原來人的生命中,總會有天使出現的。那天使僅是一種美麗的想象?還是真的會出現?只在你自己在意的程度、與有多珍惜罷了。

快出院了,我找了個機會告知她,送她的書已帶來,可抽個機會來病房取。她很快就來了,接過我的禮物,迅速看了我的贈言,很是感動。我提醒她可暫放這裏,方便時再隨時來取,可避免別的同事們感覺厚此薄彼(雖然我對這個護士羣體已另有心意)。不料她只遲疑了一秒鐘,就說:“恩,沒關係,我這就拿走,沒關係的。”哦,這是一個多麼單純的女子!或許,對人世滄桑,世態炎涼她從未經歷過,或許雖有經歷,卻從來就沒放在過心上,原本就很坦蕩。

“待會兒,我要給你合個影。”少頃,她擡起頭,很認真地對我講。

“好哦。”我也很認真地應允,如此的坦然,是我最爲欣賞的。

她很珍惜這個機會,專門來了兩趟,見我一直在接電話,退出去了。

當她再度來到病房時,我的電話總算已經打完。“現在合影嗎?”我問。“嗯。”她點點頭。

此時,我還躺在病牀上,手臂上插着點滴管子,“那我得站起來。”我立即起身,她說“其實沒關係”時,我已從牀上撐起,剛坐到牀沿邊,她那嬌小的身軀已經依偎着坐到了我的身邊。這個感覺十分地舒心,我意識到其實從一開頭起,彼此間就從來不曾有過一點隔閡,就這樣拍張合影真是再自然不過,立即打消了準備站起來規規矩矩拍照的念頭。

她的手機屏幕上出現了兩個頭像,當我把頭向她靠近同時,那個笑得很舒坦的頭也在向我靠近,屏幕上出現了一對親密無間彼此依偎的幸福笑臉,就在這個瞬間,“咔嚓”一聲,她按動了按鈕。

定格了,這只是一個瞬間,但這個瞬間,已是永恆。在我的心目中,所謂永恆,其實都發生在瞬間,世間任何變故,都無法改變這個瞬間的真實。我們珍惜它的日子有多久,它就會延續多久,直至永遠。所謂一層不變的永恆,實際上卻並不存在。

出院了,病已痊癒。現在我很明確,上帝並不是要我這一次就去見它啦……

那麼,這一場病……哦,我突然明白了:

原來,經歷這樣一次病痛折騰,只是上帝爲了給我一個機會:要讓我以此,來迎接一位它所派來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