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是條清淺的河日誌

我們常常感嘆時光飛逝，覺得這一年還沒怎麼過就變成了懷念，而新的一年又像是飛速而過的動車一樣，轉眼已走出了很遠很遠。每年的歲末年初，都會有很多的感慨在心頭涌動，回眸走過的路，酸甜苦辣盡數收入囊中，而回憶裏最深情最溫暖的片段，莫過於家的溫暖和快樂，莫過於與兒子有關的一切，這些是我人生最豐厚的財富，是無論走到哪兒都時刻惦念的幸福。

兒子現在讀高中住宿，我們的家清靜了很多，沒有了爲兒子精心準備的一日三餐，不用每天再呵護着他的衣着冷暖，感覺生活彷彿慢了下來，有了更多屬於自己的時間，靜靜地，可以編織夢想，也可以天馬行空。我喜歡這樣的慢生活，它能讓我在寧靜中享受生活的樂趣，也可以讓我有更多的時間用來梳理往事。但每每在寧靜之餘，對兒子的想念卻彷彿是一棵不經意間纏繞上心頭的青藤，越是想撥開，它就越青翠蓬勃，直到鬱鬱蔥蔥、濃濃烈烈地糾纏到極致。

歲月就像清淺的河流靜靜淌過，每一朵細小的浪花都是點綴在心上的點點回憶。兒子不在家的日子，這回憶便跟隨着我的想念飄向了遠方，雖然很久才能見上一面，但我對他的關注卻絲毫未減。學校裏的各種動態都能在第一時間瞭解到，現代信息網絡技術拉近了時空的距離，使家長對孩子的學習生活情況有了更便捷更直觀的瞭解。

最近一次的月考成績下來了，我在學校網站上查詢到了兒子的各科成績、總成績和班級年級排名等所有信息，班主任老師也在班級羣裏貼出了月考表彰，我看到了兒子的名字以高出第二名十分的成績排在第一（年級第三）的位置，不禁爲他暗自鼓掌喝彩起來，也感到發自內心的欣喜和安慰。

他終於在這一次收復了失地，爲上一次的大意失荊州洗卻了懊惱。他從不在考試後給我打電話報喜或報憂，考得好或不好並沒有太明顯的心理波動，淡然的彷彿身處無慾無求的世外。但每次與他談心後，他都會說：媽媽，我們班裏成績靠前的同學都特別努力，我不能放鬆學習，壓力很大的。我鼓勵他再接再厲，努力進取，但從不把他的成績看得過重，考好了讚揚，考砸了更要安慰鼓勵。我對他說：只要你自己盡力了，無悔於自己最美好最該奮鬥的年華就可以了，只要你自己無悔，只要你健康快樂，什麼樣的成績媽媽都坦然接受。

記得中考前夕，看似平靜的兒子有一天突然問我一個問題，他說：如果我考不好怎麼辦？如果我上不了一中怎麼辦？我知道孩子的內心其實壓力重重，面臨一個學業的檢驗和人生的抉擇時刻，小小的心靈承受着一定的負重，絕不能再給他增加壓力了。那時我平靜地告訴他：依你平時的成績正常發揮是沒問題的，即使發揮失常，後退一步也有學校託底的，不用擔心這個。

好在後來我們終於如願以償，進入高中後，兒子以一個全新的面貌開始了他人生嶄新的航程，我從未想到，原來離開家離開父母的他適應能力竟如此之強，從未真正獨立生活過的他，在學校裏表現出了一個小小男子漢應有的自立和堅韌。這大概和他小時候的經歷也有關係吧。

第一學期開學軍訓的時候，那是孩子第一次離開家一週之久，封閉式軍訓，不允許帶手機與家裏聯繫，孩子一去杳無音訊。漫長的等待後，迎來了軍訓結業儀式的閱兵彙報表演，我們在高高的看臺上焦急地搜尋着那個熟悉的身影，卻怎麼也不能從滿眼的迷彩當中將我日思夜唸的那個影子找到，只有把他所在的方隊蒐羅聚焦在自己的目光範圍內緊緊跟隨。當那個被驕陽炙烤的不再白皙而是變得黝黑的小子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那一身俊朗的迷彩把他活脫脫變成了一個經風歷雨的“戰士”，我的眼淚不爭氣地下來了，可心裏卻感到無比欣慰，因爲孩子經過了這次磨練，好像突然間長大了一樣。

這是他第一次離開父母離開家，回家後在和我們敘說軍訓的經歷時，除了那句“簡直快把人熱死了”的話，其他的苦和累一句沒提。他說到了他們方隊值日搬水、清理衛生的事，說到了聯歡時那些隊友精彩的文藝表演讓人震驚，說到了他們宿友間的團結互助，說到了教官和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還說起了有些同學亂扔垃圾的不良習慣，甚至他還多次把別人扔下的垃圾撿起放進垃圾箱，卻唯獨沒有半句抱怨。沒想到他第一次離開家竟是這樣的淡定平和，雖然也想家，表現出的卻好似是一隻雛鳥充滿了對藍天的渴盼。

當我說起了那個名震家長心海的“大有”老師和他的攝影作品帶給我們的渴盼和欣慰時，那搜尋到的唯一一張有着兒子身影的軍訓照片被他看來看去，最後說：只有半個身影你怎麼能認出來是我？我說我是帶着一顆媽媽的心去尋找的，別說是半個身影，就是人羣中只露出你的一隻手臂或一隻褲腳，我也能認出是你。什麼能比得上一顆母親的心呢？她早已跟隨自己的寶貝心闖天涯，亦喜亦憂亦牽掛。

時間過得好快，當我感嘆起這些的時候，高二的兒子正在課堂上安靜地讀書學習，而我的思緒卻忍不住飛越了萬千的歲月屏障，停留在了對舊日時光的細數和回憶裏。

想來兒子與我相處最密切的時光，便是他人生最初的一年半時間，那時的他呀呀學語，蹣跚學步，可愛的像上天賜給我們的小精靈。很早我就在陪他玩耍的過程中教他念唐詩，第一遍一句一句地教，第二遍兩句兩句地教，第三篇四句一次念下來兒子便已經是朗朗上口了，像模像樣地用吐字還不清晰的話順暢地背下來，常常逗得我哈哈直樂，更是惹得詩興大發，增添了不少孺子可教的信心。

一年半產假過後，兒子的苦日子來了。爲了工作，我把他託養在一戶人家，早晨很早送過去，晚上下班回來接回家。那戶人家的中年兒媳和她的婆婆一起幫我帶着孩子，吃的喝的玩的都要自己帶來，只付給人家看護費。過了一段時間，那個婆婆以身體欠佳看不好調皮的兒子爲由，不再幫我們帶孩子，我就每天上班時騎自行車帶着幼小的兒子，先把他送到單位的幼兒園，然後再去上班。

那時的工作很忙，紀律要求也非常嚴，早晨7點40之前必須刷卡進大門，所以每天早晨兒子都會早早地從睡夢中被我叫醒，然後乖乖地被我機械地幫他整理好一切後匆忙地出門。記得那段時間是初冬的11月份，好在天氣風和日麗，一直持續着喜人的暖陽，否則如若遇上風雨惡劣天氣，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每次想到這些的時候，心裏都有很深的愧疚感，兒子從小跟着我奔波來奔波去，吃了不少苦頭。但他從不跟我無理取鬧和耍賴，似乎知道我沒有太多的時間跟他周旋，所以每次都是看着我的臉色乖乖地聽話，如果他的大眼睛哪天捕捉到了我輕鬆開心的神態，便會似出籠的小鳥一樣嘰嘰喳喳鬧騰一番。

由於一些客觀的原因，兒子從1歲零8個月就開始了他的幼兒園生活，並且幾次轉園，先後輾轉換了四家，直到四歲以後才安定了下來。兒子在我們夫妻工作最爲忙碌的階段，跟着我們跌跌撞撞地一點點長大，這期間跟我的感情最深，喜歡黏着我說東道西，喜歡我拉着他的小手散步，喜歡在臨睡前聽我給他講故事。那時候他最愛聽的就是那篇《大馬哈魚的故事》，說的是堅強勇敢的大馬哈魚爲了生下她們的寶寶，逆流而上到千里之外的產卵場產卵，遙遠的路途中歷經千難萬險，躲避着漁民的捕撈和淺灘上瘋狂的熊掌，無數的魚媽媽們在中途死去了，她們爲繁育下一代獻出了生命，而只有少數的魚媽媽幸運地躲過了劫難，頑強地游到了產卵場，生下了她們的寶寶，然後卻又一個個虛弱地相繼死去。

偉大的魚媽媽們的故事常常讓兒子聽得聚精會神，一遍接一遍地讓我講，他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裏閃爍着亮光，彷彿正展開想象的翅膀，可見小小的心眼兒裏對“媽媽”這個字眼充滿了崇敬和感恩。

歲月的河流總是無聲地流淌，一路上收集了點點滴滴晶瑩的浪花，有回憶、有愧疚、更有美好。每當看到別人的孩子在家中備受呵護的時候，我總會想到遙遠歲月裏那些曾經讓人心疼的往事。小學時的兒子很自立，那時由於我的工作兩班倒，經常上晚班，愛人工作也忙，晚上兒子經常一個人在家寫作業。我會打電話問他在家裏的情況，會囑咐他不要隨便給敲門的陌生人開門，他也會準時在9點以後上牀睡覺。只是，家中所有的燈都會亮着，他說關了燈他會害怕，不管我們回家多晚，兒子都以他自立、平靜、懂事的做法給了我們一份安心。

愛情是甜蜜的，並且越是長久越是甘醇，在愛的氛圍中長大的孩子，心中也會盈滿博愛和溫暖。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兒子乘坐公交車上學，學校離家不遠，只有五站地的距離。有一天兒子悄悄對我說：“媽媽，我想給上車的老爺爺老奶奶讓座，可是我不敢。”我一聽樂了，說：“傻孩子，給老人讓座是做好事，有什麼不敢的呢？你就大大方方地讓，別人肯定會誇你是好孩子的。”從那以後，每次乘車見到年紀大的`老人他都會主動讓座，並且快樂着自己的付出，這個習慣一直未曾改變。

前段時間他從學校乘車回家，我在公交車站處接他。他揹着一個大大的書包，懷裏還抱着一條換季不用的被子，半路有一位老太太帶着小孫女上了車，兒子立刻起身讓了座，自己抱着被子站了一路。那條線路要走50分鐘纔到家，到站時正好那老人和兒子一起下車，老人一見我就連說了好幾聲謝謝，說謝謝你家的孩子給我讓了個座，真是懂事。

我雖然心疼兒子揹着重重的包，還抱着被子站了一路，但還是讚揚了孩子的行爲。在當今這個物慾橫流的社會，很多年輕人都漠視別人的存在，心裏只有自我，在公交車上見到老人更是視若不見，那些人性的美德都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

兒子從小心地善良，每次在街上看到那些乞討的人或殘疾人募捐演出的，都會拿出自己的零花錢給人家。在外面看到一些不良的社會行爲也會很憤慨，我會順勢告訴他長大後不要與這些行爲同流合污，管不了別人，一定要管好自己。善良是一個人最起碼的品德，你也許成就不了什麼曠世偉業，但一定不要做危害社會的那一個。

升入初中後，兒子騎單車上學，不管颳風下雨，每天早晨七點我都目送着兒子去上學，晚上八點之前，只要我在家，都會準時守候在小區門口等待兒子回家。有一次，偶然看到了兒子的作文，他在作文裏寫道：每次當我上學走的時候，騎上車子回眸與媽媽揮手再見，總能感受到媽媽濃濃的愛將我的周身包圍，她給我力量給我溫暖，讓我感到了生命的美好，也讓我在前進的路上不孤單。

兒子初中上的是一所重點名校的實驗班，在那個班裏兒子成績中等，不顯山不露水，更得不到老師的特別對待。三年下來印象最深的只有兩件事。一件是班主任老師在課堂上當着全班同學的面指責兒子撒謊成性、本質惡劣。

原因是下午上課後老師檢查頭天的作業，兒子不知道爲什麼忘了寫，他怕老師批評他，就隨便編了個理由說忘了帶作業，沒想到老師掏出手機說給你家長打電話讓你家長送過來，兒子立馬慌了神，趕緊承認了錯誤說自己其實是忘了寫。老師不依不饒，在班裏把兒子狠狠訓斥了一頓。

多虧兒子臉皮厚，比較淡定，否則這個世界說不定又多了一起跳樓的悲劇。回家後兒子含着眼淚跟我說起這事，我同樣把他給批評了，說撒謊不對，雖然不是有心不寫作業，但應該跟老師說明情況，千萬不該用謊話來應付老師。

但回味老師說過的那些話，我心潮難平，說謊是不應該，但怎麼就成了本質惡劣了呢？當着全班同學的面用那麼過激的話指責一個學生，會給學生帶來心理傷害的，以後孩子在各方面的發展都會有壓力。

那是我唯一的一次給老師打電話長敘，那次說了足足有四十分鐘。我想告訴老師，知子莫若母，他有缺點，有不足，他個性倔強，疏於表達，不擅長把自己內心的熱情傳遞出來，他愛耍小聰明，愛玩遊戲，不用功，沒有條理性，學習不在狀態，馬馬虎虎，成績平平等等，這些缺點我也很撓頭，但孩子的本質是善良的，絕對沒有老師說的那麼嚴重。我也檢討了自己的失誤，沒盡到一個家長的責任，沒督促孩子完成作業，表示道歉，謝謝老師對孩子的培養，希望老師對他耐心指導，嚴格管教。

那時老師說過的一句話貫穿了兒子的整個初中時光，就是那句“不在狀態”。我不知道爲什麼這個狀態在他踏進高中門坎以後，竟會奇蹟般的戛然而止，他入學的成績在班裏摸底排名第十，而他卻一步步把這個名次升至了第一。我不懂教育，不敢妄評教育方法，但我欣賞高中老師的讚賞鼓勵和對學生的一視同仁，這激發了孩子的學習熱情，挖掘了他深藏的潛能。

還有一件事，也是唯一的一次。那次兒子數學考了58分，雖然平時的成績也是一般，但突然的滑坡還是讓我驚恐不已，於是我來到學校，找到數學老師瞭解孩子的學習情況。數學老師的一番話讓我找到了些許安慰，但同時也從另一個側面給我潑了一盆冰冷的水。她說只要用心學習成績是有希望會上來的，一次下降說明不了什麼，但你的孩子好像有早熟的傾向，說出的話做出的事有點老道。我當時心裏一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學校大門的。

孩子在與我們的朝夕相處中，早已養成了善良堅強而又有點靦腆的性格，懂是非，明事理，從小就說大人話，而我卻絲毫沒發現孩子有老師說的這種“早熟”和“老道”的傾向，我變得一片茫然，不知道該怎樣來釋懷這件事。索性把它埋在心底吧，我告訴自己，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直覺，相信與孩子在一起經歷的各種生活磨練，不能讓有色眼鏡迷濛了我們對澄澈天空的嚮往，只從一件事或一句話來給學生定評價、下結論，未免片面。

過後我更是從來沒有對孩子說起過這些，只告訴孩子要感恩老師的培育和教導。我想，老師的話我們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畢竟班裏那麼多學生，老師不可能每一個都細心瞭解，重要的是孩子成長的路上還有我們做父母的一路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