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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的記憶散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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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 的 記 憶

牛的記憶散文故事

三十年前,我作爲上海知青,在黑龍江呼瑪縣漠河公社插隊。冬天,趕着牛,拉着爬犁,到深山老林裏,裝上一軲轆一軲轆的木頭,弄回村裏,挨家挨戶地送,當柴燒。人家使馬,我使牛,因爲馬性急,“毛”起來很難對付,牛雖然慢,但性子穩當,“毛”不起來,好使喚。

那天,我很早就趕着牛,拉上爬犁進山了。外面,乾冷,還一片黑,滿山遍野的雪也只顯得灰暗灰暗。這地方緯度高,冬天夜也長,萬籟俱寂,村子裏黑壓壓的,房頂上升騰着淡淡的白煙,人們還都酣睡在夢鄉里呢!我不得不早起。隊長說,別人幹活都愣愣的,拉點個燒柴晌前就能趕回村子,牲口不遭罪,說我,磨磨蹭蹭,回得最晚,簡直遭盡牲口。所以我一心想趕在人家前頭,好早早地返回,也可把燒柴裝滿點,近來,就有人當着面說我幹活耍小心眼,我可不是這樣的人。

這天還順利,滿滿地裝了一爬犁燒柴,象座小山,壓緊了鏢槓,就吆喝着老牛慢慢地往回走。幹了一陣子活,出了身汗,也不覺得冷,跳上爬犁,坐下,喘口氣,覺得很是爽,太陽老是迷迷糊糊的,還偏着東,不晚。這才覺得肚子空空的,便從棉衣兜裏陶出塊冰硬窩頭來啃,吃了半塊,牙兒生疼,不想吃了,這會兒閒了,沒有伴兒,無話可說,先是望着前邊茫茫的雪道,上面印着兩道深深的爬犁轍,溜光溜光,那道兩旁的松樹樺樹,呆呆地直立在厚厚的雪地裏,一棵一棵,接連不斷,似乎都是一樣,一會就看厭了,於是就打量起我唯一的卻是無言可對的夥伴來了。

這夥伴,我使喚它有個把月了,灰黑的身子,高高的個頭,肋骨把肚子兩邊撐起一棱一棱的,髖骨明顯地隆起,乾瘦乾瘦,真是老掉牙了,當然沒有一個人能看上它,使喚它的,連象我這般嫩的“把式”也是屬於無奈使它。但我覺得,這牛雖然老,走得慢,但聽話,叫停就停,叫走就走,不需要我用樹枝抽打。滿載的爬犁唰唰唰地不斷向前移動,雪道上,原來的轍印壓得更深,更光溜。我見老牛艱難地邁着腿,起伏着笨拙的腦袋,嘴角兩邊淌着涎水,兩隻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前方,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也不知什麼時候,太陽隱在黑黑的雲層裏,天上還模模糊糊亮着一片。一會兒又颳起了風,接着就下起了雪,竟越下越大,還頂着風,眼兒也睜不開,雪珠子刷刷刷地盡望臉上打,象千萬根冷冷的針扎着一樣,足有兩個小時,十幾裏地才走了不到一半。這時我真有點急了,順手摺斷一根樹枝,抽打着牛背,趕將起來。牛畢竟是牛,而且還是頭老牛,哪能象馬,跑得那麼快,不到刻把鍾,把它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氣,兩邊肚子一扇一扇象打風箱一般,涎水長長地,粘粘地淌出一條。

雪下得更大了,眼前迷迷茫茫的一片,只看得見附近隱隱的樹和跟前在風雪裏行走緩慢的老牛。前面又是一段雪坡,滿載的爬犁陷進了雪坡裏,隨我怎麼對這條老牛猛抽猛喝,也無濟於事,後來它索興四蹄一跪,趴在了雪地上。我心頭一陣急,也來了火,在附近撅了更粗的一根樹幹,照着牛背上、牛頭上發瘋似地猛打,老牛的眼睛睜地大大的,盯着我,象是企求,隨着樹幹的起落,眼皮一眨一眨,頭微微地顫抖躲閃,但身子仍一動不動。眼看沒法子了,我泄了氣。風帶着雪盡往我臉上扎,脖子、耳朵象刀在割似的,棉衣似乎哪兒都漏着縫。看着天色灰朦朦的一片,那時我真感到,使這老牛是倒黴的事。難怪全村的`人誰也不肯使喚它,覺得自己象是受人欺負,不禁鼻子一酸,流下了眼淚。老牛的眼睛還一直呆呆地看着我,我感到有一陣說不出的滋味。它的眼睛大得出奇,幾乎沒有眼白,只有眼珠,亮晶晶,黑洞洞的,很深,很深。忽而我感到它的眼光中帶有無限的同情和安慰,我也可憐它起來了,就輕輕地撫摸着它的頭,並用袖口擦了擦它頭上的冰雪。怎麼辦?心正愁着,只見老牛先是動了一下,然後搖搖晃晃忽地一下站立了起來。我還正發愣着呢,它猛地一使勁,竟出奇般地拉着沉沉的爬犁,蹭蹭蹭地淌着厚厚的積雪,越過了這段雪坡子。我趕忙追了上去,一手拉住繮繩,一手把着它的脖套。老牛眼睛瞪着,直直地望着前方,頭一伸一伸,一步一步艱難地走着,走着……

那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但這一幕情景我依然記憶猶新,一想起當時的情景,尤其一想起老牛那眼睛,我心裏就想說,老牛,是我們最忠實的夥伴,使它,千萬別打它,打它也走,不打它也走,它總會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