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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牛的記憶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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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關於牛的記憶散文

兩百多年前的一個夏日,詩人袁枚走在鄉村的路上,他遠遠瞧見林子裏有一個牧童騎着牛,唱着歌,不禁駐足觀看。忽然,牧童聽到林中蟬叫,便停住歌聲,跳下牛背,準備捕捉鳴蟬。這一幕立即觸發了袁枚的詩興,就寫下了這一首流傳後世的《所見》:

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樾。

意欲捕鳴蟬,忽然閉口立。

學習《所見》這首詩,大約是我讀一年級的時候。課堂上,我們幾十個小孩子都端坐如鐘。當溫文爾雅的語文老師爲我們解讀這首詩時,我的腦海裏便不斷浮現出這些畫面:藍天白雲,長滿綠草的山坡,清澈流淌的小河,騎着牛、扎着兩個小發髻的牧童,婉轉的歌聲,牧童捕蟬時屏息凝神的姿態……令我難以自拔。文字極其簡單的一首詩,竟能將鄉村生活的畫面表現得如此真實生動,也正是那時,我幼小的心田裏便種下了一顆美妙的種子。

生在鄉村的我,是有足夠多的機會接觸袁枚詩中所見的場景的。而詩中最令我感興趣的莫過於牛和蟬了,由於捕蟬的故事曾經寫過,在這裏就不再提了。

(二)

上學、放學的路上,牛幾乎是天天可以見到的:路邊,田間,山坡上……每次都能吸引我的目光。我的腦海裏也不時冒出自己騎在牛背上唱歌的畫面。

跟牛第一次真正的打交道是在我六七歲的時候,那是一個春天的上午,爺爺奶奶出去幹活去了,我和表弟在家門口的道坪上玩耍,突然,鄰村的一位老奶奶急忙忙地來到我家院子裏。

“孩子,你們有沒有看見一頭黃牛跑過來啊?”老奶奶一身黑色素衣,右手上拿着一圈繩子,臉上顯出失落的樣子。

“沒有看到!”我們異口同聲地回答。

我看着老奶奶拿着繩子,不由得心慌起來。大人們常說,壞人會趁大人不在家時用繩子把小孩捆住抓走。但想到老奶奶是鄰村的,還那麼着急,我又立即打消了這個奇怪的念頭,連忙問她怎麼回事。

“牛掙斷繩子跑了,我得把它找回來,用繩子拴住它,”老奶奶眼睛瞪得大大的,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你們倆能幫我在附近找一找嗎?”

我們很樂意去幫助這位奶奶,便連忙點頭答應了。

我們倆和老奶奶分頭行動,老奶奶行動不便,就在附近慢慢找,我和表弟有的是力氣,爲了完成這光榮的使命,一刻不停地在山上跑,山下跑,地裏跑,河邊跑……當我們跑到二姑媽家(也就是表弟家)的板栗林,一眼便看到了一頭大黃牛,它四肢粗壯,頭上有兩個短而鈍的牛角,正安閒地在吃草。我和表弟悄悄地觀察,發現牛鼻子上沒有繩子,一番簡單交流後,便確定了這就是老奶奶所說的逃跑的牛。我們高興極了,感覺自己像立了大功的將軍,我連忙招呼表弟去給老奶奶報信,而我則守在這裏。

表弟歡快地飛奔去報信,幾分鐘後,老奶奶過來了。

“你倆待會兒幫忙堵一下,別讓它從這條路跑。”老奶奶很激動,臉上稍微看到了一點笑容。

“好的!”我們滿心歡喜地答應了,隨後便並排站在板栗林旁的路中央,大有一副“二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正如老奶奶所言,黃牛可不願意被繩子繫上,從林子裏走到這條路的坡上,並朝我們走來,我們當時正處在下坡的位置,和牛相隔約20米。

“別讓它跑了,嚇唬它,讓它回頭!”老奶奶在牛後面是來米的距離嚷道。

聽到老奶奶的吩咐,我們意識到責任的重大,連忙弓着腰,揮舞雙臂,大聲嚇唬黃牛,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個龐然大物會有多危險。

正當我們賣力地阻攔大黃牛時,意外發生了。黃牛不僅不後退,還徑直朝我們衝了過來。一切都發生在瞬間,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感到腰上一陣劇痛,身體騰空,忽而又重重地摔在地面,牛直接跑遠了,表弟則嚇得跳到一邊岸旁,大氣都不敢出。

這時,我側躺在地上,感覺頭暈目眩,耳朵裏一直“嗡嗡”地響,有一股氣哽在胸中吐不出來,哭不出來,也發不出聲,難受到了極點。

接着,老奶奶,表弟就過來查看我的'情況,他們把我扶起來,老奶奶在我後背拍了幾下,我才緩過這口氣。我踉蹌着,猛然清醒後感覺右腰的位置一陣劇痛,我隱約感覺鼻子裏有液體要往外流,摸了一下,手背上又都是血。不知怎的,當時的我居然也沒有掉下一滴眼淚。

見我沒哭,他們才稍稍放心了。老奶奶的臉上顯出了自責的神情,撩開我的衣服看被牛頂過的地方,淤了一塊,她一個勁地問我有沒有事,我可不願意給別人添麻煩,咧着嘴說:“沒事!沒事!”

後來,老奶奶找到幾個大人幫忙,也終於制服了那頭牛,而我和表弟,則得到了老奶奶贈送的糕餅和水果。

回到家,我們將這事一五一十地將給大人們聽,大人們說我們小孩子傻,我忍着痛,心裏卻覺得很划算。

(三)

日子一天天過去,爲了方便耕地,爺爺也和鄰村張叔入股合買了一頭牛。

這是一頭年輕的黃牛,母的,它身材勻稱,體格健壯,正是出力的時候。它的額頭上有一塊不規則的白斑,雪白雪白的,遠遠地就能看見。它的雙眼有神而溫和,鼻子上已經穿好了環,鼻環上繫好了繩子,遠遠地連接在一根拇指粗的鐵樁上。爺爺內心是喜悅的,特意騰出了一間小牛棚。

關於放養牛的問題,兩家人有了簡單地口頭約定——我家放一個月,他家放兩個月,每年就這樣輪流轉,周邊村裏放養耕牛都興這個模式。之所以這樣安排,據說是爺爺買牛時只入股三分之一的緣故。

第一個月,牛就在我家養。起初,放牛的事是爺爺全包的。作爲農民,爺爺是愛護牛的,在照顧牛時,他也是最上心的。

每天一大早,爺爺幹活前會先把牛牽出去,找一個草盛且開闊的地方,將鐵樁深深地插進土裏,然後回牛棚清理牛糞,接着纔出去幹農活。

上午十一點多,爺爺會去給牛換個地方,找個可遮蔽驕陽的陰涼處。

下午兩三點,爺爺又會去給牛換個地方,準不會忘記。

傍晚了,爺爺農活幹得差不多了,便會扛着鋤頭,牽着牛沿路放,本可以幾分鐘走回家的路程,也許會花半個小時纔回來。這個時候。牛的肚子已經鼓脹得像個大皮球了。

牽牛回家,爺爺先帶它去池塘邊,牛見了水,快步地奔下去,前面的兩足埋在水裏,低下頭喝個夠。爺爺在一旁靜靜地等着,不一會兒,“大皮球”吹得更大了。

塘邊的一塊凹地上有一棵筆直地楓樹,喝飽了水,爺爺會先把牛繩收短系在樹幹上,待它安靜地歇息消化一下。

倘若碰上下雨天,牛就只能呆在棚子裏,爺爺也一定會親自出去割草,送到牛跟前,爺爺是斷不會虧待它的。

到了秋冬時節,草木衰敗。我們也不必爲牛的草料擔心。夏季的水稻割完後,脫粒後的稻草金燦燦,光溜溜的,堆積如山。這個時候,爺爺就會用木叉把草理順,一層層摞起來,再用草繩攔腰捆好,近百捆稻草打理好了,接下來,池塘邊的楓樹就發揮作用了。爺爺會以樹幹爲軸心,用木樁,“巴釘”(放大版訂書釘,興土木時起連接固定的作用)在樹幹離地面一米五的位置上搭建一個“平臺”,將一捆捆稻草有條不紊的摞上去,形成一個錐形的金黃的“草塔”,十分美觀。這樣一來,白天就可以把牛系在楓樹下,卸下一捆草,讓它吃個夠。

我和表弟慢慢長大了,放牛的任務也可以承擔了,爺爺也放心地讓我們去做。畢竟放牛的那一道道細緻的流程,我們也耳濡目染着,真切地學了過去。

(四)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春耕秋收時節,黃牛必然會上“戰場”。經過爺爺的調教,黃牛十分聽話,耕地能走直,能轉彎,還能吃苦。年輕力壯的黃牛力氣足,耕犁刀入土深也不在話下,旱地的新土不斷地翻出來,散發出一股股新土的氣息。水田泥深難走,黃牛也絲毫不吃力,拖着犁耙健步如飛,泥巴也被耙得鬆散柔軟。

每次辛苦工作後,爺爺便立即把牛牽到水草處休養,眼神裏充滿了感激和憐愛。黃牛依舊是靜靜地站立着,這個時候,也許是累了,它吃草不再是低着頭地毯式“收割”,而是時不時低下頭用舌頭捲起一把青草,再擡起頭,慢慢地咀嚼起來。從它的眼裏,什麼也看不出,沒人知道它在想什麼。

日久天長,黃牛套犁的脊背處先是破了皮,慢慢地也變得堅實,稀疏了毛髮,它的四肢也越來越堅實有力。

家裏用牛的機會其實不多的,一年到頭就會用上幾次,其他時候大家都在用心地照料它。至少在我們家,不管是爺爺放,還是後來我和表弟去看管,都不曾怠慢它,“大皮球”從來沒有泄過氣。

但在這一年十二個月中,它也會遭遇八個月不公平的對待。“皮球”不僅泄氣,牛的身體也會整體“縮水”。

每當牛在我家放滿一個月,爺爺便會把牛牽到張叔家,完成交接,這意味着,未來的60余天的日子裏,黃牛會淡出我們的生活。但我們對黃牛的念想卻並沒有淡,心裏一直牽掛着。

第一個60天過去了,爺爺接回了黃牛。再見黃牛時,它已經和兩個月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此刻的它身上髒兮兮的,眼神無光,肚子兩邊都癟下去了,整個給人的感覺就瘦了一圈。

我們有些心疼,不免猜測它的遭遇——“肯定是每天沒給它換地方”“讓它連着幾天下地沒好好休息”“估計還用竹條狠狠地抽打過”……對此,爺爺覺得每個人對待牲畜的態度不一,也不好跟人家說什麼,我們也感到無奈和悲傷。

於是在這個月裏,我們又開始精心呵護它,讓它再次煥發了精氣神。

(五)

整個童年的黃金時期,除了愛犬“哈巴”外,這頭牛也成爲了我在家空閒時的夥伴,這種緊密的關係一直延續到它最終被賣掉後,一切戛然而止。

一年又一年,和牛相處也發生了很多難忘的事,遠不止文中所寫,像它生小牛時折射出來的感人母性;它護犢時對我們造成的恐慌,小牛一次次被賣時,它那持久的兩條淚痕……無一不令我記憶猶深,唯一遺憾地是,我不曾像《所見》中的牧童那樣,騎在黃牛那寬厚的背上,即使這樣的幻想有過許多遍。

時過境遷,黃牛已去,往事往矣。偶然間,一股莫名的念頭催促着我,催促着我寫下一篇思憶牛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