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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開花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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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妹十三歲時便隨父親去山上拉石頭了。她是自願去的,那天她把自己的花書包塞進了木櫃的底層,動作很緩慢,就像藏起了一個夢想。幺妹在採石場上揮汗如雨的時候,我在縣一中的教室裏埋頭苦讀,一切都是爲了我,我把那份感動和歉疚轉化成巨大的動力。

石頭開花散文

高二那年放暑假回家,在採石場看到了幺妹,個子長高了不少,臉曬得黑黑的。見了我,她興奮地跑過來,我抓起她的雙手,心中驀地涌起一陣悲哀,幺妹的手再也不是過去那樣的柔軟細膩了,變得粗糙而瘦硬。幺妹的手曾是那樣的靈巧,會做漂亮的剪紙,會用柳梢編出種栩栩如生的小動物。而如今,那雙手的靈性全被堅硬的石頭磨沒了。握着幺妹的手,我哽咽着說不出話來。幺妹說:“哥,別難過,我這樣挺好的啊!”

回到家裏,幺妹拿出一個小木箱,打開一看,裏面全是各種顏色的石塊兒。幺妹說這是她從採石場上撿的,這些石塊兒和別的石頭不一樣,顏色鮮豔而且石質細密。我仔細地把玩着,果然是與衆不同。忽然,我看見一塊很特別的石頭,於是拿起來對幺妹說:“你看你看,這塊石頭像不像一隻小豬?”幺妹眼睛一亮,接過去說:“呀!真是太像了!”於是我們又繼續翻看着那些石塊兒,發現了許多奇形怪狀的,真的是很神奇。

開學的時候,是幺妹送出山,在山口,一直沉默的幺妹用手撣了撣我的衣服,我知道她要回去了。她望着遠遠的山外,忽然就喊了一聲,羣山迴盪着她那充滿希望與失落的聲音。然後,她便往回走了,一直沒有回頭。幺妹的背影消失在遠處,我依然站在那裏,對着滿山的樹滿山的花,眼淚終於淌下來。

一個月後的一天,幺妹忽然來縣城找我,當時她站在校門口不知所措地張望着,一看見我立刻露出了歡快的笑容。她說:“爸最近忙,讓我給你送錢來了!”說着,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錢塞給我,攥着那些被汗水浸得軟軟的錢,我的心裏涌起一股無人知曉的感動與傷感。我拉着幺妹的手說:“走,哥帶你吃飯去!”幺妹說:“我帶了乾糧了,路上已吃過了。我和村裏的玉翠一起來的,她在那邊等我呢!我得走了。”我說:“叫她過來,我們一起去吃飯!”幺妹說:“不了,爸還等着我回去幹活呢!我走了,要是缺錢就捎信兒回家,我給你送來!”然後,她從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放在我手裏,說:“這是我給你的!”我一看,居然是用一塊白色的石頭雕成的一朵蓮花!我仔細地看着,真是雕得太美了。幺妹說:“這是我花了好幾天的工夫又刻又磨弄出來的。給你放在書桌上壓壓書什麼的。對了,你說像小豬的那塊石頭我也刻了,更像真的小豬了!”我驚喜地說:“幺妹,你真是太厲害了!”幺妹低頭笑了。我說:“幺妹,你看,這石頭都開出這麼好看的花了,我們的日子也一定會好起來的!”幺妹使勁兒地點頭。過了一會兒,她說:“我真的要走了,玉翠該等急了!”然後便轉身走了,輕風吹起了她長長的辮子。

那以後,每次學習時,一看到桌上的那朵石頭蓮花,心中便會涌起溫暖的感動,生命中便多了一份錚錚的力量,爲了貧窮的家,爲了操勞的幺妹。寒假回家,當幺妹重又給我打開她的小木箱時,我竟驚呆了,當初的那些石塊兒,已經被幺妹雕刻成各種各樣的小物件,琳琅滿目,讓我愛不釋手。幺妹的手依然是那樣粗糙,可堅硬的石頭並沒有奪走她的靈心秀手,她讓那些冰冷的石頭綻放出五顏六色的美麗。忽然明白,即使生活再艱難沉重,但只要有一顆充滿希望的心,也會讓生活變得美麗起來。

看着那些石雕,我的心忽然一動,對幺妹說:“你的手真巧,這應該是工藝品了,也許能賣很多錢呢!”幺妹一拍額頭,說:“呀,我怎麼就沒想到呢?也許真的能賣出去呢!”第二天,幺妹真的挎上竹籃去鎮上的集市了。下午的時候,她興沖沖地回來了,一進院就喊:“哥,我賣出去了兩個,一隻小鴨子和一個胖娃娃!”我和爸媽聞言都站了起來,問:“真的賣出去了?”幺妹說:“賣出去了!看,一共賣了十塊錢呢!”爸爸說:“哎呀,這要比我們拉兩天的石頭掙得還多啊!這小小的石頭能賣這麼多錢?”我說:“爸,幺妹賣的是手藝,不是石頭!”幺妹笑了。

幺妹從此開始了賣石雕,可這是更辛苦的,她的手常常被刻刀劃傷,而且總是幹到深夜。爲了不影響爸媽睡覺,有時她就到院子裏藉着月光或雪光去刻石頭,叮叮的聲音傳向遠遠的夜空,而她的手也因此被凍傷了。幺妹的石雕賣得不錯,後來她便一個月來縣城一次賣石雕,順便給我送錢。在縣城裏,幺妹的石雕能賣得多些,價錢也高些。有一次在我的宿舍裏,幺妹看着我書桌上的那朵石頭蓮花說:“哥,這個做得太粗糙了,那時剛開始做,弄得不好。等再撿到白色的石頭,我重給你做一個!”我笑着說:“這個就是最好的了。你也別累着,看你的手都成什麼樣子了?”幺妹笑着說:“我的手沒事兒,農村人,誰在乎這個?倒是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的心又一次濡溼了。

那年秋天,我終於如願考上了省城的師範大學,最高興的人就是幺妹了。她說:“哥,你有出息了!好好的上學,我刻石頭賣錢供你!”我緊緊地擁着幺妹,淚水打溼了她的頭髮,我知道上大學曾是她的夢想啊!幺妹擦着我的眼睛說:“哥,不哭,等你大學畢業了,我們的好日子就來了!石頭都開花了,日子總會好的啊!到時你教我,我不是和上過大學一樣嗎?”看着幺妹真誠的眼睛,我使勁兒地點頭。

可是,所有的`夢想都中途飄散了,在那個涼涼的秋天。幺妹從採石場上撿石頭回來,走過窄窄的山樑時滾了下去,從此,她的生命便永遠定格在十六歲的花季。人們發現幺妹時,她靜靜地躺在山谷裏,手中握着一聲潔白的石頭,上面濺上了鮮血,像一朵豔豔的花。

我趕回來的時候,等着我的只是後山上一座小小的墳塋。我把幺妹留下的那些石雕擺放在墳的周圍,然後坐在那裏,整整一個下午,我都在陪着幺妹。所有的往事一一潮來,那些石頭在幺妹的手上開出了美麗的花,而幺妹的生命之花卻早早地凋謝了,她終究沒能看到夢想中的好日子。幺妹送我的那朵石頭蓮花我會用一生的時間去珍藏,就像用一生的愛去呵護幺妹那顆潔白的心!

返校時,我獨自走在山間的路上,心情和腳步一樣沉重。藍藍的天上沒有一絲雲,而我的心卻下着雨。站在山口,想起當初幺妹送我出山的情景,想到以後再也不能,再也不能看見幺妹那甜甜的笑臉,我對着滿山的秋樹秋花喊了一聲,周圍迴盪着一聲聲深情的“幺妹——”

低下頭,我淚落如雨。

【杏樹的回憶】

又是杏花開得一片深情的季節了,凝望着滿樹盛開的花兒,心中總會涌起濃濃的感傷。我會想起我的小妹,想起她在藍天下甜甜的笑臉。

小妹是在三歲時離開家的。小妹被一個遠房姑姑抱走了,走向一座遙遠的大山。走的那天早晨,母親抱着小妹在院子裏走了好幾圈,指給她看家裏的各種東西,然後母親問她:“喜不喜歡這個家?”小妹說:“喜歡!”母親又問:“以後會不會想媽媽和哥哥?”小妹看着我們輕輕地點頭。我看見母親的眼中有淚光閃動。南園中那棵杏樹,是小妹百天時媽媽親手栽下的,如今已開滿花朵。姑姑把小妹抱走了,小妹一聲也沒有哭,走出很遠還回頭看我們。她們的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回過頭來我發現母親站在杏樹下淚流滿面。

以後的日子裏再也聽不見小妹脆脆的聲音,再也看不見她甜甜的笑臉,家裏一下子清靜起來。母親把小妹留下的東西都收了起來,那時我剛剛七歲,常常纏着母親問小妹什麼時候回來,那樣的時候,母親的眼中總是閃着無盡的憂傷。一年一年,杏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每年的花開時節,母親總是站在樹前悵惘不已。

十年過去了。

小妹在遙遠的大山中該長成一個13歲的小女孩了,而歲月的風霜也悄悄地染白了母親的鬢角。成長的歲月中,我從沒聽母親說起過小妹,可我知道她心中那份深深的掛念。我也常想起小妹,不知她在那座大山中過着怎樣的一種生活。十年來,姑姑再也沒有來過,也從沒寫過信,對小妹的情況我們一無所知。我只能年年盼着南園中那棵杏樹花開得更多更好,在我心中那已是小妹的化身,只要它開花開得燦爛,我就相信小妹一定生活得很好。這是我心中最美麗的祝福最美麗的夢。

高考結束後的那個初秋,我終於走進了那座讓我魂牽夢繞的大山。小妹在我心中的印象模糊而遙遠,雖然十幾年來我一直在心底勾勒她的容顏,可我依舊無法想象小妹將以怎樣的形象出現在我的面前。在大山深處的小村莊中終於打聽到了姑姑的家,我向那座土房走去,每一步都踏痛着殷殷的渴盼。柳條紮成的柵欄上爬滿了盛開的牽牛花,我輕敲院門,從房裏跑出一個女孩,十三四歲的樣子,黑黑瘦瘦的。我望着她,心裏不停地念着:這就是我的小妹,這就是我的小妹。女孩問我:“你找誰呀?”我笑了笑,還沒開口,屋裏傳出一個女人聲嘶力竭的聲音:“小冰呀!你在和誰說話?”然後跑出一個披頭散髮赤着腳的女人,童年的影子在心中忽然清晰起來,這就是姑姑?姑姑看見我愣了一下,然後抓起柵欄邊一根竹竿劈頭蓋臉地向女孩打去,女孩一邊躲一邊喊:“媽,你別生氣!”我忙推開門進去,抓住竹竿,大聲地說:“姑姑,你不認識我了嗎?你不認識我了嗎?”姑姑怔怔地看了我好一會兒,忽然手捂臉哭着跑進了屋裏。女孩一直在看着我,我轉過頭來,她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好久,她慢慢地叫了一聲“哥哥”,便淚如泉涌。

我不知道小妹對童年還有沒有記憶,也不知道她把我當成表哥還是親哥,也許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幼年經歷的一切,所以我不敢把那份感情表露得更強烈。姑姑睡着了,小妹默默地爲我做飯。在我的詢問下,小妹講述了這幾年發生的事情。三年前,姑父在山上炸石頭,被滾下來的石頭砸死了。那以後姑姑就精神失常了,小妹小學沒讀完就回家照顧姑姑了,姑姑經常打她。有時夜裏醒來,小妹發現自己被捆住了手腳,姑姑便拿竹條抽打她……小妹已經泣不成聲,我也淚如雨下。

幾年來小妹每天都去山上撿一些石質細密的石塊,回來雕成各種小巧的動物,去集市上換些錢,給姑姑買藥。看着小妹被石頭磨得粗糙的雙手,我心裏就像壓了一塊石頭,沉沉的。吃過飯,我幫着小妹收拾碗筷,姑姑坐在炕上把一件衣服疊起又打開,然後再疊起,反反覆覆地折騰。小妹對我說:“哥,你坐一會兒吧!我自己收拾就行。”我試探地問:“小妹,你知道我是誰嗎?”她一笑,說:“怎麼不知道?以前常聽媽媽唸叨,你是舅舅家的表哥,比我大四歲,住在很遠的山外邊。”她輕嘆了口氣,眼裏閃着嚮往與夢幻。我心中涌起一種複雜的感覺,既欣慰又遺憾。小妹不知道自己原本不屬於這個家,心裏會少一份痛苦。她不知道這一切,我就無法向她傾述這些年來對她的想念,以及母親對她日復一日的牽腸掛肚。

我在的這幾天,姑姑竟出奇地平靜起來,甚至能和我說一些話了。小妹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我心中也好受了一些。經過幾天的相處,我發現小妹是一個非常心細的女孩,她把所有的心事都深藏在心底。她沒有我想象中的漂亮,卻遠比想象中讓人憐愛。她們的生活基本上靠村上救濟,可爲了給姑姑買藥看病,小妹依舊每天和石頭打交道。我該走了,小妹送我出山。一路上她都沉默着,有好幾次我想對她說些什麼,卻終沒有說出口。在山口,我說:“小妹,回吧!”小妹看着我的眼睛,說:“你先走。”我轉過身,剛走兩步,小妹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哥哥!”我回身,小妹撲進我的懷裏大聲地哭着,我的淚也淌了出來。好久,小妹擦乾眼淚,說:“你走吧!”我深深地凝望着她,她用輕柔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問媽媽好!”這聲音在我耳中卻像一聲驚雷,我問:“小妹,你都還記得?”小妹輕輕點頭,說:“我說過我會想你們的。”我激動得抓緊小妹的手,她脣邊綻一朵微笑,淚水卻滑過臉龐……

回到家,母親一改往日的平靜,急切地詢問,我講了在山裏的經過,母親的淚又流成了河。以後的日子裏,依舊沒有小妹的信來,可我卻絲毫沒有淡漠那份濃濃的思念。一年後的暑假,我又一次來到了大山,我要把小妹和姑姑接出山去。我滿懷希望地來到姑姑的門前,柵欄上的牽牛花又開得一片深情了。屋裏沒人,遍尋不見。鄰家老婆婆告訴我:“唉!她家的小姑娘一個月前上山採石頭,掉進山溝裏摔死了。她的瘋媽媽沒有了女兒,不知跑到哪裏去了,一直沒回來。慘吶!”我如五雷轟頂……

我們家遠遠地搬離了家鄉,我們不忍再看南園中刺眼的杏花。母親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年年杏花開的時候,我都在心底默默地祝福,祝福苦命的小妹在天國裏過着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