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的蘿蔔燈散文

我說的這個“姑姑”並非我的親姑姑，而是我姑姑去世後姑父又續娶的女人。她的孃家在西邊的大山裏，據說已經沒有親人了，所以她一直把我們家當成自己的孃家，管我爺爺奶奶叫爸媽，管我爸媽叫哥嫂，一有空就到我家看看，走的很是親近。後來我爺爺去世了，我爸媽到了陝西工作，奶奶一個人住在老家的村裏，姑姑更是往我家跑的勤了，村裏鄰居都說這個續姑姑比我奶奶的親閨女都親。每年回老家時奶奶總要催我爸媽到“姑姑”家去看看，說是可不能忘了這個妹妹，可我那時很小不記事。

過了幾年我長大些了，爸媽因爲工作忙已經兩年沒回老家了，春節前奶奶來信，叫我們無論如何回來一趟。爸媽以爲有什麼急事，匆匆帶我回到老家周口店。我已經六七歲基本記事了，清楚記得奶奶坐在炕沿上對爸媽說：“我倒沒什麼事，就是不放心你妹妹，去看看你那苦命的妹妹吧，男人死了快一年了，一個人帶三個孩子，日子怎麼過呀！小半年都沒來了，我腿腳不好也去不了，趕明兒拿點東西去看看吧！”

第二天我和爸媽提着兩個點心盒子一起到姚村看望姑姑。姚村離我老家四里多地，沒有公路，只有一條鄉間土路相連，所以只能步行。我們踏着薄薄的積雪走了不知多長時間還沒到，剛開始我還能邊跑邊玩，後來實在走不動了，就問：“爸，怎麼四里地這麼遠啊！”我爸說：“過了前邊的水渠就到了，看你嬌氣的！”我賴着爸爸揹着我走。過了水渠，我看到了姑姑住的姚村。村外菜園很多，但這季節園子裏白茫茫一片，連個菜毛也沒有，只有園子四周的花椒樹上掛着一些沒摘完的花椒，在寒風中抖動。

姑姑的家緊挨着村邊，玉米杆紮成的圍牆，沒有院門。院裏正面三間土坯房，左邊還有兩間耳房，右邊是個放了石磨的棚子，小院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地上沒有一點積雪。聽到爸媽的喊聲，姑姑走出屋門，一臉吃驚，繼而雙手一揚叫一聲：“哥！”淚水撲簌簌流下來。姑姑身後門邊探出兩個小腦瓜，是我的小表哥和小表弟。進了屋，炕上還有一個滿炕爬的老三，纔不到一歲。我爸坐在炕沿上，媽媽抱起炕上的老三。爸說：“媽叫來看看你，過得還好吧？”姑姑一聽，淚水又流下來。"好什麼呀，你妹夫一死，又添了這個老三，剛開始我都不知道怎麼活了。要不是生產隊和鄉親們的幫助，飯都吃不到嘴裏，哎！別提了！”

大人們說話嘮家常，我和小表哥跑到院子裏玩去了。童心無忌，這一番瘋鬧，玩夠了，表哥一招手說：“來，這屋看看！”我們推開耳房的門，哇！滿屋的景色讓我呆住了。左側土炕上一排大沙鍋，整整齊齊還蓋着白紗布，右側地下葦蓆圈着一排排圓紙筒，像一個個小煙筒。正面長條案上是一盤盤翠綠的苗苗，最奇怪的是房樑上吊着的一個個綠色的半圓球，球下邊長出向上翻卷的綠枝葉，像一個個吊燈，好看極了。“這是什麼啊？”我問表哥，表哥不說話，拉着我走出了耳房。“我媽不讓進，知道了會罵我的！”表哥伸伸舌頭，把屋門關上。好奇心讓我不肯罷休，吃飯的時候我問姑姑：“那個小屋裏吊着的球球是什麼呀？”姑姑一聽，放下筷子走出屋門，又很快回來了，摸着胸口說：“謝天謝地，沒給我弄壞！”爸問：“怎麼了？”“沒事沒事，吃完飯再說。”姑姑笑着招呼大家吃飯，沒提我們進那間屋的事。

飯間姑姑說：“我也想開了，怎麼難也得活，也得把這仨孩子拉扯大，還有大夥的幫助不是，就是沒空回家看媽了，哥嫂別怨我就行，大年初二我帶着孩子一定去一趟。”說得我爸媽跟着掉淚。

吃過飯姑姑和媽媽收拾碗筷，我神祕地趴到爸爸的耳邊說了東邊小屋看到的情景，並讓爸爸替我向姑姑要一個吊着的綠球。爸爸果然向姑姑問起小屋的事，姑姑說：“沒啥稀罕的，想看，我帶你們去。”我和爸爸隨姑姑走進那間神祕的小屋，姑姑隨手把門關上，把表哥表弟都擋在了門外。“早晨剛燒了炕，屋裏這點熱氣別跑了，這是我發的豆芽。”姑姑指着炕上的一排大砂罐說，“那是麼？”我急着知道那些吊着的綠球，姑姑笑了：“那是鬧着玩的`，叫蘿蔔燈，給你拿下來看看！”姑姑摘下一個蘿蔔燈遞給我，我提着吊繩，胳膊高高揚起來，吊繩下邊分成三根細繩拴着綠球的上沿，綠球中間是空的，像個小碗，裏邊還有些清水。綠球就是個蘿蔔頭，蘿蔔櫻從下邊翻轉過來向上長，綠綠的，黃黃的，像蓮花一樣煞是好看。

“喜歡嗎？”姑姑問，“喜歡”！“送給你了，拿去玩吧！”“啊哦！”我高興地轉身推開了房門跑到院子裏，向表哥表弟炫耀起來。

事後聽爸媽說起，我才知道，姑父去世後村裏看姑姑帶三個孩子無法下田，就照顧她給村裏做豆腐，每天做4板豆腐交給村裏，有專人去賣，村裏給糧食蔬菜夠一家大小吃喝。姑姑是個能幹的女人，不但每天半夜起來做豆腐，還騰出耳房發豆芽，每天和做的豆腐一起去賣，而且不知向誰學的冬天種韭黃，成了當時的稀罕物。我看到的地下葦蓆圈着的紙筒裏就是長着的韭黃，韭黃是用園子裏的韭菜根種的，下邊是一層馬糞，韭菜根沾黃泥立在馬糞上，然後淋上水，四周圍上葦蓆，等韭菜發新葉了，再給每蹲韭菜套上長長的紙套，不讓見光，春節前拿去紙套，韭菜就變成韭黃了。姑姑生活雖苦卻很樂觀，還在小屋裏種了蒜苗，養了蘿蔔燈，過年的時候送給村裏的鄰居，給寒冬裏的農舍增添幾分翠綠的生氣，村裏人都說姑姑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姑姑頑強生活着，含辛茹苦終於把三個孩子拉扯大，老大長大後參軍當了指導員，老二長大後外出經商，老三考上北京醫學院當了醫生。

哦，那蘿蔔燈，在我幼小的心靈裏留下了抹不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