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樣的中秋散文
上世紀九十年代上葉，我和丈夫分居兩地，每年只有寒暑兩假才能相聚在一起。
那年，中秋和國慶挨的比較近，趁有假期，我帶女兒去探望遠在家鄉廣東雷州工作的丈夫。
當時廣州開往湛江的火車經過我所在的縣城，但每天只有三張臥鋪票，票源很緊張。那時，我女兒才兩歲多，不適宜坐中鋪或上鋪。我托熟人買到了一張下鋪票，是中秋那天的。
火車到站的時間是晚上十點多，我們母女倆吃了晚飯，匆匆吃了一點月餅，弟弟就來送我們去火車站了。
那晚的月光很好，潔白的月亮，像一個大圓盤，高高地掛在天空，灑下一片銀白色的清輝，四周的景物像是披上了一件白紗衣，朦朧，柔美。家家戶戶都在忙於拜月光，街道上偶爾見到提着燈籠的小朋友，他們三個一羣，兩個一隊，有說有笑，跑來跑去，嬉戲着，玩耍着。
弟弟把我們送了上車就回去了。女兒說：“媽媽，我的月餅還沒吃完。”
我說：“寶貝，待會我們繼續吃，好嗎？”
女兒高興地說：“好。”
這趟火車很少人，我的上鋪、中鋪以及對面的上中下鋪都沒有人，整個車廂的旅客也是寥寥無幾。
火車開動了。我把月餅、八寶粥、水果放在茶几上，和女兒繼續賞月。
那時的女兒，白白的臉上嵌着一雙又大又黑的會說話的眼睛，笑起來像彎彎的月亮。她一會兒吃月餅，一會兒吃八寶粥，顯得很興奮，引得一位漂亮的服務員走過來逗她玩。
“小妹妹，你坐車去哪裏啊？”
“去我爸爸那裏。”女兒很驕傲地說。
“你爸爸在哪裏？”
“雷州。”女兒用那雙大眼睛望着我，我微笑着點了點頭。
女服務員誇獎了我女兒聰明、乖巧，然後便去忙她的工作了。
我和女兒邊吃月餅，邊欣賞窗外的月色。
女兒說：“爸爸也有月餅吃嗎？”
“有的，有的。”我說。
“我想留一個月餅給爸爸，好不好？”
“好啊。寶貝真乖。”
過了一會，她大聲叫了起來“媽媽，你看看，月亮跟着我們走呢。”女兒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的高興，“它爲什麼跟着我們走呢？”
“呵呵，她知道你去探望爸爸，所以就跟着我們一起走了。”
“它也去探望我爸爸？”
我點了點頭。
“太好了！媽媽，那什麼時候纔到我爸爸那裏？”女兒開心地拍着小手說。
“很快，你睡覺醒來就到了。”
“那我快點去睡覺。”
“嗯。乖，去睡覺吧。”
女兒很快就沉沉睡去，其他的旅客都睡覺了。車廂裏一片寧靜，只聽着轟隆轟隆的火車聲。
我躺在下鋪裏，怎麼也睡不着，索性爬了起來，靠窗而坐，那一輪圓圓的月亮就無遮無攔地映入了我的眼簾。這是怎樣的一輪明月？圓潤、通透、皎潔，在曠野之中顯得格外明亮。“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她就像一位披着白紗的少女，又像一個剛出浴的美人，那麼清新，那麼柔美，那麼超塵脫俗。皎潔、清亮的月光傾瀉下來，遠處的山崗、河流，近處的田野、樹木，都籠罩在一片乳白色中，“明月淨松林，千峯同一色”，一切都充滿了詩情畫意，讓人沉醉不已。
火車轟隆轟隆地往前奔跑。當火車行駛在平原上的時候，月亮也不停地追着，彷彿在與火車和我賽跑，我似乎都看到了她衣袂飄飄，窮追不捨的拼命樣子；當火車鑽進山洞的時候，她迅速爬過高山，躲進雲層，也許是在養精畜銳；當火車從隧道里鑽出來的時候，她又從雲朵裏鑽了出來，繼續跟着火車和我奔跑，有夸父逐日般的執着。我心裏想，調皮的月亮，像個貪玩的孩子，在跟我玩捉迷藏，太可愛了。真想把它捉起來，擁在懷裏。
“明月卻多情，隨人處處行”，突然想起某位詩人的這詩句，於是情不自禁地輕聲哼起《月亮走我也走》這首歌來，“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
火車一路狂奔，那一輪明月也一路相隨，我的思緒也隨着明月跳躍起伏。
想起二十多年前與丈夫初識的情景，我們剛成爲大學同窗，中秋那天，他作爲生活委員送月餅到女生宿舍樓下，喊我們派人下去領取，宿舍的同學們你推我讓的，沒辦法，我只好自己下樓把月餅提上去，問我要不要幫忙，我不置可否，見我提得辛苦，他主動幫我把月餅提上了宿舍；中秋過後不久的一個月夜，他約我在學校門口見面，我當時沒聽清楚在哪個門口等，就去了大門口等，他卻在側門等，那時沒有手機，不能及時聯繫，結果我們各自在不同的門口賞了近一小時的月亮，他感到不對勁了，來到正門與我匯合。後來我們經常用這事來調侃對方的愚笨。
想起結婚後，我們多次在銀白色的月光下依依惜別，月光把我們的身影拉得老長老長。
想到如今又是中秋佳節，許多家庭都團聚了，而我和丈夫，天各一方，“今夜中秋月，閨中只獨看。”遠在雷州的丈夫，想必也在舉頭望月吧？也許他正和父母一起坐在庭院裏的菠羅蜜樹下，吃着月餅和水果，聊着天，他是否在估摸着我們坐的火車到了哪一程？他是否像我叨唸他一樣叨唸我們呢？夜深時他是否站在陽臺對月遙望呢？露水是否打溼了他的鬢髮與衣衫？他是否知道我此刻夜不成寐，在火車上欣賞月色？我們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這牛郎織女的生活，一家三口得以團聚呢？想到這裏，我不免心有慼慼然，但轉念一想，“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中秋不能團聚的豈止我一家，那些守衛邊疆的軍人，那些學習和工作在外的遊子，那些分居兩地的`夫妻，他們不也是月圓人不圓嗎？我又何必太傷感呢？況且，在車上我可以欣賞到平時看不到的中秋美景，多麼愜意啊。還有，隨着隆隆的火車聲，山一程，水一程，我離丈夫越來越近了，再過幾小時，火車就到湛江，明天上午我們就可以團聚了，我又可以見到那熟悉的身影，又可以和他相依相擁了，這是多麼值得高興的事？這樣一想，我的心就好受多了。
這樣胡思亂想，我於迷迷糊糊中睡着了。就這樣，我們在火車上過了一個別樣的中秋節。
第二天中午，我們一家三口在雷州團聚了。下車時，丈夫把我和女兒緊緊擁入懷裏，生怕我們會飛走一樣。久別重逢讓我們十分珍惜相聚的日子，我們如膠似漆，恨不得分分秒秒都在一起。
幾天後，我們又不得不分別了。丈夫把我們母女倆送了上車，向我們揮手時，我看到他的眼睛裏有東西在閃光，他裝作不經意地轉過了身。想到相聚的幸福時光馬上就要結束時，我的心很難受，但強忍着不讓眼淚流下來。汽車開動了，漸行漸遠，我看到他仍在揮手。這時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淚簌簌落下。
這樣分別、團聚，又分別，又團聚的日子過了幾年，後來我丈夫調到我這邊來，中秋節我們再也沒有分開過了。
眨眼近二十年過去了，中秋節年年都有，年年歲歲節相似，惟有二十年前的那次，是那樣的特別，讓我無法忘懷；那時的月亮-----我見過的最美的一輪月亮，也讓我無法忘懷，它皎潔、柔和，通透、明亮，它將高高懸掛在我的心房，照耀着我昂首挺胸，不斷前行。
寫於2014、8、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