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你給過的溫暖散文
人的一生經常會有無數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是某一件事也好，是某一個人也罷，只要他的出現能讓你的人生有所改變，那麼這件事，或者這個人，就會成爲你生命裏必不可少的一個回憶，想忘也忘不了。
——題記
一
“媽，快走吧。”秦小沫站在院子裏喊。昨天下午，秦小沫和丈夫才從城裏回來，今天就遇上個好天氣，所以她打算帶婆婆去集市上轉轉，順便給她買件新衣服。馬上要過年了，許諾給婆婆的禮物是不能再拖了，否則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小沫，不去了吧？咱家也不缺啥，這集上就是人擠人的，有啥可轉的？”婆婆說着話從屋裏走了出來。
“媽，你是想去打牌吧？”秦小沫湊上去看着婆婆的臉笑吟吟地問。婆婆頭一揚，衝着秦小沫就說：“誰說的？我最近不打算再打牌了！”
“又輸多了吧？”秦小沫臉上掛着笑。
“纔不是呢。我這幾天一直贏着，所以得歇歇。”婆婆很是自豪地說道：“要不然指定得輸。”
“是嗎？看來‘薑還是老的辣’這話沒說錯，您這都總結出經驗了。”
“那當然。”
“那不正好，咱去集上轉轉，免得人家說你贏了錢就不去了，要這樣的話估計下次沒人跟你玩了。”
秦小沫這句話算是說到了婆婆的心裏：村裏就那麼幾個老人，要是因此落下話把子，那以後見了面免不了要被他們奚落。
“那好，咱就去集上轉轉！”婆婆終於答應了秦小沫。
現在正值暖冬，除了偶爾陰沉的天氣和不知什麼時候忽然颳起的寒風外，始終未見天空飄下一星半點雪花，而往年以冬雪滋養的的麥苗也因爲地下水分的缺失已經出現了打蔫死亡的痕跡。秦小沫和婆婆一邊在路邊等車，一邊轉到自家地頭看了看。
“這天兒，再不下明年就又該減產了。”婆婆眯着眼，望着長長一臻子麥地，嘮叨着。
“那也沒辦法，咱又管不住天。”秦小沫的話剛說完，一輛載人的蹦蹦車就停在了身邊。秦小沫先將婆婆扶上了車，然後自己纔上去。走了不到二十分鐘，蹦蹦車就停在了幾裏外的集市口。下了車，進了市場，秦小沫這才告訴婆婆，要給她買件衣服。婆婆一聽，連連搖頭說：“不用不用，我自己都買好了。”可秦小沫心裏卻想到一起過了十幾年，一直就沒給婆婆買過衣服，這次趁婆婆在身邊，一定要買件合身的衣服送她，決不能空手而回。
於是，倆人一塊進了一家看上去比較大的服裝店。沒想到一進去竟然意外地看見了初中時的語文老師吳振，他正和老伴一起在櫃檯前選購衣服。秦小沫不由得激動地上前和老師打了聲招呼：“吳老師，您也在買衣服啊！多年沒見，您還好嗎？”
吳振老師回過頭來，乍一看見她，那臉上也是滿滿的驚喜和驚訝。
時隔二十年，當初意氣風發的吳老師已經廉頗老矣，而她自己也已步入了中年的行列。秦小沫久久凝視着面前這位老人，不自覺間，眼眶已然溼潤。吳老師，那一年，你給過的溫暖，卻猶如一罈百年老窖埋藏在我的內心深處……
二
二十年前，十五歲的秦小沫還是一名即將畢業的中學生。對她而言，那個時候最應該做的就是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學習上，力爭考上縣裏的重點高中，然後像表姐一樣，考一所理想的大學，等畢業以後再在城市裏找一份賺錢又輕鬆的好工作，那樣的人生才叫完美。可是，秦小沫卻怎麼也定不下心來學習。不是她不想學，是因爲生活給了她太大的壓力，而這個壓力已經遠遠超過了她這個年齡所能承受的範圍——做爲一個十五歲的女孩，那個極度貧困而又時時充滿爭吵的家不但沒有給她帶來快樂和幸福,就連最起碼的溫暖也幾乎感受不到。秦小沫不想，也不願意過這樣的日子，可又不能也無法自救，於是常常一個人躲在角落裏暗自悲傷，默默垂淚。
生活中那或多或少的陰影在秦小沫還沒有成熟的心靈裏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以至於她經常固執地認爲，“溫暖”一詞就只是課本上用來修飾句子的一個詞彙，或者是專門用來迷惑人的一句善意的謊言：生活的困頓已經讓疲於奔波的父母忘記了爭吵或者打架的時候應該考慮一下作爲孩子的她的感受，哪怕趁她不在的時候，或者背過她在自己的房間裏也行。可他們卻常常把各自的怒火發泄在她面前，甚至有時候還會把戰場拉到大門外。每每這個時候，弟弟不是轉身而去就是瞪着眼睛看着這一幕，而秦小沫則只能用眼淚和哀求來分割這場戰爭。然後看着他們一個氣哄哄的甩手而去，一個坐在牀邊小聲哭泣，全然沒有沒有意識到兩個孩子此刻的心理。不，或許他們也意識到了，只是習慣成自然，似乎不罵不動手就不能解決問題一樣。所以，壓抑、窒息、憂傷、灰心，等等，所有的負面的東西就成了秦小沫那時候的生活全部：她變得越來越孤僻，越來越沉默，甚至有時候腦子裏會突然蹦出一個詞：死。
是的，關於要不要死，如何去死，秦小沫曾經幻想過很多次。只是，一想到母親的眼淚，她總就無法狠下心來。也因此，秦小沫緊緊地閉上了自己的心門。或悲或喜，只在她自己心裏，別人無法走進。直到有一天，班裏新來了一位班主任，秦小沫這種自我封閉的日子才慢慢起了變化。
那天，上過早操以後，同學們按慣例回到各自的教室裏上早自習。大約快下課的時候，校長領着一位三十歲左右，身穿米黃色休閒服，腳蹬旅遊鞋，鼻樑上架着褐色寬邊眼鏡的男老師走進了他們的教室，說是要給大家宣佈一件事。其實早在幾天前，他們的班主任曹老師就已經跟同學們說了，在他回家養病期間，學校會另請一位老師來任班主任兼語文老師。所以校長的話並沒有引起大家多麼熱烈的反應，這讓一臉笑容的校長大人多少有點尷尬。好在，新來的老師並沒有在意，反倒笑呵呵的和同學們介紹起了自己。似乎，他早就預料到了這種結果。
“同學們，大家好。我叫吳振，今年二十八歲，是咱們鳳凰鄉鳳凰村人，師範畢業以後留校任教，在哪裏工作了大概四年。雖說成績也有，但拼得也辛苦……”老師停了一下，繼續說道：“說實話，這幾年工作下來，感覺越來越看不透城市裏人的心思…………”吳振老師又停住了。那感覺彷彿是在回憶某一段不願想起，卻又深藏在腦海裏的`難忘歲月。
“不瞞你們說，我總覺得自己不屬於大城市。也或許，這個城市它跟本就不適合我。所以，我放棄了堅守……”吳振老師的話說到這兒，下面已經有同學開始交頭接耳了。秦小沫瞄了一下週圍，又看了看校長和吳振老師，屁股向後移了移，繼續專注的聽着。
“同學們，從今以後，咱們就要在一起學習了，希望大家不要有顧慮，不懂或者不會的問題咱們一起探討，一起進步，可以嗎？”吳振老師的話剛說完，下面就響起了一片掌聲。這其中也包括秦小沫。
不知道爲什麼，打從吳振老師說話的那一刻起，秦小沫忽然覺得，人生其實還是有希望的。後來的很多年，秦小沫都能準確地回憶起吳老師剛來那天的情形。她甚至常常在想，自己當時爲什會有那種感覺。後來她想明白了，那是因爲吳老師陽光般的笑容所傳遞出來的能量被她不知不覺地感染了。或許正因爲這樣，秦小沫逐漸從之前渾渾噩噩的學習狀態中徹底清醒了過來。
她變得積極向上了。尤其是語文課的時候，只要吳老師走進教室，無論先前在想什麼，做什麼，她都會迅速地收起心，認真地聽他講的每句話，甚至每一個字，然後專心的做成筆記。當然，這一切都是在悄無聲息中改變的——除了她的同桌小雅，沒人注意到一個整天滿腹心事，滿臉憂愁的女孩，她的心理變化。
“小沫，你以前不是不愛語文課嗎？怎麼現在……”一次，課間休息的時候，小雅湊上來問她。當時她正在看吳老師佈置的語文作業。
“誰說我以前不愛上語文課，我那是……那是……”小雅突如其來的發問讓秦小沫一時情急，卻最終沒能找不出合適的句子來回敬她。倒是小雅，彷彿早已洞察了她的心事一樣，歪着頭連連發問：“那是什麼呀？說呀說呀？”看她一臉窘迫，小雅更是不依不饒，“老實交代，你突然喜歡上了語文是不是因爲吳……”
“胡說什麼呢？！”小雅後邊的話還沒出口，就被秦小沫緊緊地捂住了嘴巴。等小雅嗯嗯啊啊掙扎了一會兒，秦小沫才放開了手。
“小沫，你捂我嘴幹什麼？”小雅瞪着不大的眼睛，生氣的質問道。秦小沫這才意識到，剛纔自己這一出於本能的動作也許會適得其反，弄巧更拙。
果然，小雅歪着頭，繞着她轉了一圈後，鄭重其事地問道：“小沫，你是怎麼回事？我剛纔只不過是想說，你突然喜歡上了語文課是不是因爲吳老師教得好……”
“是！是！我就是……”秦小沫趕緊轉移話題。
“別打岔！”小雅生氣地揮了下手，繼續問道：“說說看，剛纔你爲什麼突然會有那麼大的反應？”
面對這個從小玩到大，且同牀而眠了無數次的鄰家姐姐，秦小沫一時間不知該作何解釋了。因爲連她自己也不明白，剛纔在擔心什麼。
“……”
“小沫，你是怕我說你突然愛上了語文課是因爲喜歡上了吳老師，對不？”小雅用一手指了一下秦小沫的腦門，用一種又愛又憐的口氣說道：“你說你這小腦瓜子，整天不知道在想什麼。再說了，我嘴有那麼賤嗎？”
秦小沫紅着臉，說了句：“對不起，小雅姐，是我……”
“好了，不說了！”小雅拉着她的手，“你的苦我懂。”
“姐！”秦小沫抱住了小雅。
三
第二天到了每週一節的作文課。鈴聲一響，吳老師就微笑着走進了教室。
“老師好！”隨着同學們整齊的喊聲，吳老師從容不迫的走上了講臺。
“同學們，還記得上一節課老師佈置的作文題目是什麼嗎？”一上講臺上，吳老師就問大家。
“假如……”同學們齊聲應答。
“好，既然大家都記得，那這節課我就接着這個題目跟大家分享一篇作文……題目就叫《假如我是一名醫生》”吳老師揚了揚手中的作文本，“知道是誰寫的嗎？”
“不知道。”就在同學們異口同聲的回答吳老師的提問時，有一個人卻趴在座子上沒有吭聲。她就是秦小沫，那篇作文其實就是她寫的。
“這是秦小沫同學的作文。下面我給同學們朗讀一遍……”當吳老師聲情並茂的在一羣同學面前朗讀她的那篇作文時，秦小沫那顆被黑暗佔據了很久的心裏漸漸地劃過一道亮光，就連平日裏佈滿愁雲的小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絲怯怯的笑意：那是多年來未曾有過的感覺，是很難得的一次微笑。當然，這不是因爲她的作文被當做了範文，而是因爲終於有人開始注意她了。
也正是從那時起，秦小沫有了記日記的打算，並且開始寫起了課外作文。這個時候，她就成了吳老師辦公室裏的常客，吳老師自然也就成了她的第一個讀者和評論者。而關於作文中需要修改、或者值得肯定的地方，他總是講得很仔細。當然，秦小沫也聽的認真：老師的讚許和鼓勵就像是一縷陽光撒進了她心裏，給她灰暗的生活注入了活力。在秦小沫看來，這已是她十五年人生中難得的一絲溫暖。
秦小沫終於笑了！
當一篇又一篇作文在課堂上被同學們傳閱朗讀時；當一次又一次作文競賽獲獎時；當第一次站在校園的操場上面對着數以千計的學生和老師做着熱情洋溢的演講時；秦小沫忽然發現自己似乎找到了一條通往心靈深處的鑰匙，那便是豐富多彩的文字。
好些夜晚，當窗外的月光穿過窗子的縫隙透進房間，撒在小牀上時，秦小沫會靜靜地對着月亮許願：今生，我將與文字爲伴。
好多次，當父母的爭吵攪得她心亂如麻無法安寧時，秦小沫就會習慣性的拿出紙筆，讓疲憊的身心盡情的融入到那淡淡的墨香之中。這樣一來，負面情緒就會很快消失，心情也便釋然了。她把這一切都歸結於第一篇被朗讀的作文和朗讀作文的吳老師。如果不是吳老師的及時出現，她可能會永遠把自己封閉在那個狹小的圈子裏自思自苦；如果不是吳老師的表揚和鼓勵，她就不能從自閉的陰影下徹底的掙脫出來，更不可能忘掉眼前那些苦澀，順利走出陰霾。可以說，是吳老師給了她信心和勇氣，也讓她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可她卻從未對老師說過一句感謝的話——她太內向了。
後來，因爲種種原因，她沒有繼續上學。但關於文字的夢想卻從未破滅：儘管一個人拼搏的時候有點苦，有點累，可因爲心中裝着鍾愛的文字，那些艱辛的日子也被她過得雲淡風輕。
“一篇好文章不光需要優美的措詞，複雜的情節，更重要的要有真情實感。這樣寫出來的東西才能打動人，否則，就會空洞無味。”這是吳老師留在她作文本上的一段話，也是她這輩子都沒有忘記的一句話。
“好好寫，寫好了我幫你改。”這句話也讓那個時候的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甚至，就因爲有了那段與文字結伴而行的經歷，纔有了她後來恬淡快樂的人生。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關於吳老師，她只是偶爾聽別人談起過，說他退休以後在家照看孫子，生活過得也還算安逸。她想過去有時間去看看他，可始終也沒有做到。沒想到機緣巧合，竟然讓他們在這裏碰面了。
“吳老師，太好了，我終於見到你了。”秦小沫的眼睛裏不由自主閃出了淚花。
“小沫，你這是幹什麼？”吳老師看了眼老伴，又看了看婆婆，一臉的不知所措。
“小沫！”婆婆在旁邊碰了她一下。
秦小沫這才反應了過來。
“噢，吳老師，我來給你們介紹，這是我婆婆。”秦小沫指着婆婆對老師說。隨後，又指着吳老師夫婦對婆婆介紹道：“媽，這是我初中時候的班主任吳老師，這是她愛人。”
四個人一番寒暄後，秦小沫硬是將吳老師夫婦請進了旁邊一家小飯館。
“吳老師，我要謝謝你！”席間，秦小沫看着吳老師，意味深長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