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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輩誰會記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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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顫抖着,將檯曆上的一頁撕去,茫然的目送着昨天的生命於不知覺中從指尖裏徹底的逝去。隨着碎紙的聲音,一陣惆悵向他襲來。

他這一輩誰會記得散文

他推開已將五十歲的斑駁木窗,一雙濁渾的眼睛向遠處那座現代化象徵的樓廈望去。那座雖然經由自己雙手建造起來的都市象徵,至今,想要再進去看一次令自己一度驕傲的傑作,都要無數次的出具身份證,在執法者威嚴的斥責下,如做賊一般,低頭哈腰的倉皇逃離。他搖了搖頭,怪不得別人,那是自己親手壘建起的一堵無形的階級高牆,一座窮與富、權與法的分水嶺。

他把目光艱難的從高大的建築物上收了回來,移向滿布灰雲的天空,一股無盡的思緒,開始在蒼穹裏遊走。曾經閃光在揚塵大道上的那段快樂,已被追星趕月的新少年的幻型身影所傴僂。仰望着不多的時日在眼前急急匆匆,他的嘴角泛出一絲苦笑,撫摸了一下廋削的胸口,無聲的用嘆息來緩解被歲月聚集的痛苦。

帶着一股熱氣的細風在他的眼前打了一個旋,將他額角上的一根銀灰色髮絲吹落。這根銀絲帶着久經歷史拷問的滄桑瘀傷,有些淒涼的向地上飄去,重重的跌在僵硬的塵埃裏。它用盡最後的一瞬華光,劃出一道血染的深黢印痕,在窗外從雲層裏硬擠出的一絲陽光的依然閃爍招引下,消失在浮煙裏。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陣悶雷的震響。隨後,一道刺眼的閃電劃破天空,將原本就霾沉沉的天染成了墨色。只一瞬間,黑雲壓頂,串串哭雨,從已破損的天網裏傾泄下來,如注般。幾滴豆粒大的雨珠從他沒有關嚴的窗縫裏飛了進來,飄落在破舊書桌上的一堆稿紙上,印出幾個無奈的跡痕。

他把臉貼近窗縫,用淚水接住一滴滴溼轆轆的晶瑩閃亮的短暫生命,屏住呼吸,靜聽着雨打芭蕉的幽魂哀泣。

又一道雷電閃過,劈開了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被封存的記憶,一段讓他除過心地清純別無所有的知青歲月,又清晰的在他腦海裏復出。那是一段殘缺在懵懂裏的青春,雖離去已五十秋春,但留在記憶裏的點點滴滴卻怎麼都不能化塵。

六八年的夏末秋初,快要十六歲生日的他,一股熱血在心中燃燒着,高喊着只有他自己才聽得懂的口號,隨着千萬躁狂的小青年們,一腳踏進那個冉冉飄紅的歲月裏,開始了上山下鄉,在廣闊的天地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大有作爲着。

當他真正的走入山鄉的環境裏才明白:這裏沒有童話故事

清晨起來,背上裝滿糞土背篼,在曦光的憐惜撫慰下,可着勁的彎着腰,攀着陡坡的草藤,吃力的往山腰裏的地裏走去。沉重的糞篼壓得他心在顫抖,嘴裏唸叨着走一步少一步,少一步就會輕鬆早一步的佛經,任由山魔驅使着野風在耳邊呼嘯着,把正要步入青春的臉風乾吹皺。整整的三年下來,他與勤勞樸素又十分善良的貧下中農一起,用豆蔻之力根治起貧瘠,用稚嫩收穫苦澀的汗水。每到傍晚收工回來,他和他的同伴們都會匆匆的喝上一碗玉米粥夾幾口鹹菜,帶着一身倦疲鑽進牆冷屋寒的窯棚裏,和着滿眼的淚水墮入沉夢裏。

又一個團圓的夜晚,月光傾灑在他沾滿泥土昏睡在求飽腹的夢之臉上,冷漠地注視着他那乾裂的嘴脣,聽着他與爸媽說話的喃喃囈語。地面上,一隻潮蟲在亮光下緩慢地爬行着,尋找着自己的歸宿,那些已分不清晝夜的蚊蠅們,嗡嗡的嘶鳴着在爲自己不久的生命拼掙。

舉着紅旗,戰天鬥地,喊了三年多的革命號子,回過頭來一看,一切依然,並沒有因爲他和他的同伴們是知識青年而讓他插隊的地方有所改變,倒是搶了負責教育他們的貧下中農們的公分,掠去了貧下中農們的一部分口糧,讓原本較貧窮的山鄉村民們的生活就更加的拮据起來。

接到返城進入工廠單位工作的他,最後一次跑到還在風中揚塵的田地裏,瘋狂夾雜着委屈地哭嚎起來。他不知道,已經近於二十歲的他,攜着一臉的憔悴,於三年半後漸寬衣襟中回家與雙親相見,將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景?他盡情的哭着,悽淚千縷盡灑在已經很熟息的黃土裏:他選擇了,毫無遺憾地拋棄了讓他從磨礪中成長起來的農村,走向不再煤油燈的光燦中。

分到都城第一建築公司的他,十分珍惜這份工作,決心將剩餘的青春全部奉獻給這份來之不易的.事業。他重新拿起老三屆的精神,開始自學鑽研,摸索設計,加上電大的指教,夜大的知識補充,十年後的他成爲了一名建造設計師,除過用每月幾百元工資支撐着自己和家庭外,全身心地都投入到了四化的建設中。

爲社會主義的發展當標兵,爲祖國的繁榮做先進,爲共產主義事業成模範,是他的動力所在,他也爲此去努力奮鬥。那座宏立的都市象徵在他的鬢白裏豎起,喚起都市民衆對遠景的無限信心。當他於成功的喜悅裏接過那張並不含物質的獎狀時,在笑裏哭了,坐在大理石的臺階上,將男人心底的所有都盡情的哭了出來。

當社會開始盯着脫,聽着唱,看着跳,走在四季都在桃花盛開的太平盛世裏,上演着常人用一輩子的積蓄都不夠一間客廳的高房價經濟飛躍神話,五十年後已經蒼邁的他,仍然在七十年代的磚混房裏住着,每天用抖動的脣語數說着不貪不腐做人民公僕的已經十分遠大的抱負,仍然顫顫巍巍的去過組織生活,恭恭敬敬的在許多不屑的目光注視下繳納着黨費。

他慶幸的是,每天還有一百元退休金供不喑菸酒和戶外活動的他吃喝拉撒睡,慶幸的是同樣衰老的老伴還健在,能有個病痛和腿腳不靈的照應,對所謂冠冕堂皇的關愛、頤養、敬老聽得太多見得太少,也就逐漸的麻痹了。他不在意自己灑盡熱血的最後時刻會被遺忘,會被孤獨,會被遺棄。因爲,讓經濟飛速發展到這個時期的社會圖騰,是他這輩人用付出自己所有的一切換來的。路,雖然不是他所能選擇了的,但這條路是他堅持要走的,所以,他心安理得,沒有一點抱憾。

坐在咯吱作響木椅上,他又開始了有點多餘的擔心,以後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