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向一條河流傾訴散文

向一條河流傾訴散文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3.25W 次

水從阿爾泰山一千條溝裏衝出來,額爾齊斯河才成了真正意義的河,以前是溪流,是水溝。原來喧譁吵鬧的河水,流到了有平原和人類的地方,突然間就變了,平淡淡、悄噠噠,眉清目秀的像悄悄走動的小姑娘

向一條河流傾訴散文

雖然水流豐沛,河牀暴漲,河流卻極安靜,夏節是河流戀愛的溫柔期。

初春的河冰融化時,噼裏啪啦從上游開始沿着河流到了下游,滿滿一河聲音,像人間放着鞭炮過年的味道。這聲音聽起來過癮,有一種鐵馬過河、舒筋活骨的味道。河流在夏天的聲音,即使是一條男性的河,嘩嘩譁像女人的聲音,聽不出一點男人的味道來。我寧願早些出門,坐在額爾齊斯河邊聽春天的聲音。這一次,我卻聽到了一個男人的哭聲。

習慣中,劉麻子脫掉了布鞋,光着雙腳坐在清涼的河邊哭泣時,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我也存在。否則,他準會擰着一張猙獰臉子把我轟走。他是要面子的人,怕我會譏笑他、會傳話,會讓他成爲村裏的笑話。他是村子裏最會種田又爲數不多的幾個農民之一。別人都不願意下力氣種地,私下紛紛把自家的土地承包給老闆,而自己住在城裏數票子過幸福日子時,劉麻子還在堅定地種自家的四十畝地。

我聽明白了,他哭自己養大的兒子不是人養的,兒子其實真是他親生的,也姓劉,長得和他挺像,只是臉上沒有麻子。娶了媳婦就忘記了他這個爹,當然,誰都知道,兒媳婦還是他請客託人相的親、送的彩禮,娶進家門的。我嘀咕着,明白不明白,你罵兒子吧,其實你在罵自己,罵你不中用。

突然,不說了。他側身摸着,用力向水面投過一枚扁片石,立即有一條漂亮的波花被串起來。

投得好,我從來沒有投出超過八朵水花的時候。我差點喊出來又立即捂住嘴巴,劉麻子若是發現我非揍我不可。

波花落下,河面恢復了平靜,他又繼續向河水訴苦。

不但,兒子住在城裏後,一年來家的次數少了(縣城離這兒才幾十公里,坐個車用不了一小時);而且,好不容易來了,往往一站,像買站票的人,腳沒踩實就要走。站着的兩個小時之內,動手又動口,不是要東西,就是要錢,然後擡腿就走。況且,這個不是人養的東西,拿的東西再重再多,一樣會比兔子跑得都快,從不嫌重、嫌多,狗東西身體好,像他。錢,是兒子最喜歡的東西,快30歲的男人還像個小孩,拿到錢的手就會舒服地上下顛動,把破舊的鈔票抖出嘩嘩拉拉流水的聲音。

所以,老伴走後,他就喜歡坐在有流水的地方說話,自己給自己說大小道理,做這樣的事有好幾年了。水聲、波聲能把他罵人的聲音洗掉,別人也就不能聽到他罵兒子了。你兒子不好,你當父親的自然有責任。若是別人聽了,指不定這樣說他,怪不好意思的。

這幾年,村子裏住着各種各樣種地的老闆,各種各樣老闆種的地大了、多了,各人就開始攔各家的水壩,一層層攔下來,原來有很大水量的河牀出現了乾涸。有幾次,劉麻子忙完地裏的活以後,脫了鞋子坐在河邊想說話時,發現四周安靜的很不對勁。媽呀,原來這麼一條大河,小孩尿尿一樣,居然快沒有水了。

村子裏留下的老男人,都是不想跟着兒女住樓房的人。劉麻子的'好朋友老疙瘩,更不想走,而是願意留下來,想把這把老骨頭埋進村後的黃土裏。

農民不種地了,像話嗎?當然不像話!劉麻子最先帶頭種,用着一聲不吭的狠勁種。老疙瘩種,黑大個子也種,在剩下爲數不多的幾家人裏面,劉麻子說完了,還得繼續種地,從天亮到天黑地種,葵花有時收成好,更多是收成不好。他還是把掙來不多的幾個錢留給兒子,把最好的東西留着,把給兒子的兒子的東西也留着。

有時,劉麻子會找到老疙瘩說一會話,絮絮道道講了兒子,孫子,兒媳婦,還有莊稼地的。最後,感嘆一聲,人活着有什麼意思?

老疙瘩平時悶着頭愛聽人說,自己很少說,這一次卻說了:求,你不活着好好的嘛。

劉麻子頓時一愣,哈哈哈地大笑起來,笑得淚水顫抖,順着臉頰流淌下來都沒被察覺。

這一年,喜歡不吭不響的老疙瘩走了,清理他的遺物時,兒女們發現了他藏着懷裏的幾萬塊錢存摺,到底把自己的老骨頭埋進泥土,他如願以償了。這一年,額爾齊斯河水變得特別大,橫衝直撞、見佛殺佛,如同一羣憤怒的野馬,超出了歷史最高峯,河牀頓時增寬了一倍,橋斷了,路塌了,甚至河邊的一些田地和房屋都淹了,卻讓大面積承包土地的幾個老闆發上了大財。

黑大個子找他來了,倆人吸着紙菸,誰也沒開電燈,屋裏並不黑,只是有些灰暗。黑大個子先說種地虧損的事,接着說兒子買車的事,城裏住樓的事,最後,是兒子想接他進城養老的事。

劉麻子聽過後良久,怔怔道:走吧,人是要把自己活好點。

二〇一七年七月二十日於烏魯木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