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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塵煙火一鑑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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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是個賢婦,竈間煙火拿捏得恰到好處,爲此常常揶揄我在五味間的不思進取毫無長進。那日又倚在友的廚門前,看友在火上翻炒嫺熟,直嘆友的幼子閒夫有福氣。友說:你越發懶散了,少人調教。阻止她煙火間欲排列的各路青年才俊,我笑言:我有嚴重的戀父情結。友忙裏偷閒深深看我一眼:你還有戀兄情結。

半塵煙火一鑑開散文

唉,這友,不知是否誤交匪類,怎地總是如此堵我心緒。她一句,足以堵我的笑談,亦堵了我看似無礙無阻的心性。

看在旁人的眼裏,我便是戀兄的吧,只是,無澍何嘗真的被我視爲親兄。可嘆的是,而我竟真真被他視爲親妹。這一場無來由且不由人的兄妹,卻仍縛着我的時時感謝上蒼,因這樣的安排,得以我最初的味蕾,嚐盡塵味,而後知餘生品賞。

故甜

最初的甜來自那個叫無澍的鄰家小兒遞過來的那枚糖,裹着彩亮的錫紙放在我稚嫩的幼指間,我便有了第一次的初吮,甜味自此便入了烙。在共同成長的時光裏,因爲我的喜歡無澍開始蓄了一罐又一罐的糖,他常說要控制我的攝甜,卻又一次次讓我平白地奪得小竊而成的自得歡喜。我曾對友說,無論一世短長,我都不會忘記兒時笑的味道,甜得似糖。

我的童時,無澍恰是早成的少年,會做西紅柿雞蛋了,因我喜甜,於是放入糖,粒粒細小的潔亮,融入紅黃的菜色裏,最愛那樣的湯味,一匙一次咂舌,那吃相是徹頭徹尾的不知饜足的貪婪。

我少年的身後常常是無澍無奈的呼喚,那時無澍大學放假,而我總是時間來不及般的銜片麪包四處補課。後來發現麪包中夾了每天味道變換的果醬,甜得有些膩,我卻從沒有對無澍抱怨。大概人之年少便早早學會了貪得,寧要濃稠,不願疏竭。

未曾細琢磨盼與未盼,青春便來了。校園裏那些盛氣卻也仍銜青澀的目光已然懂得盛裝玫瑰與巧克力,我卻從來不想獲取。那時,無澍常寄來巧克力,從他出差的各地,但,我知道他從來都不計算那個特定的日子。至今想來,我從來未在任何可唸的日子裏送過無澍禮物,或者說,來不及送,因爲他的玫瑰早抵了某一雙纖手處,而只有她的巧克力纔是他唯一的欣喜。

從開始懂得祝福起,無澍的生日便只掛起我一句遠而輕的祝福,無澍曾說,我的笑聲便是他最好的禮物,於是,即使從歡笑到輕笑,心靨漸淺,卻總爲他留不褪的痕。其實,有一份禮物自小就無聲的爲他醞釀,以爲可以盛大到幸福的結局時出場,後來便只能對自己說,它終究沒有好到誰也取代不了。

友會做甜點,我卻從來不肯嘗,我說那應是她的閒夫獨享。一個端莊的男子,放鬆自己的身心於沙發之上,忘了某個可紀念的日子,卻是輕夜初繚起,有一品甜點緩緩遞到他的面前,香滑而潤,不膩不燥,似眼前人素顏之上一朵沐浴後的傾笑,一切靜好都在對他殷殷相告:今天,是他的生日。這般公主與王子的片段,是我曾努力想給予無澍的結局的味道,後來我把它連同自己未曾出場的喜紅妝一併封在了時光的匣裏,沉默是無人看得到的鎖。

友說我最不濟的是廚藝,我只笑,從未對友說,也許我最不濟的,是承諾。

其鹹

看着友用瑩白的瓷匙向鍋內放鹽,竟想起無澍前些日子發在郵箱裏的鹽湖的圖片。他知道我喜歡雪,發照片時還試問着:像不像雪。是的,像奇特的雪,有各式的形狀,在湖間各處擺置着,低低矮矮如各異的花,僅一俯額一垂首,便可看清灰帶些許藍的湖水,還能看到那湖底的灰白色沉積,像安心等待着將它析鹽若雪般又成一處結晶砌璃。

我對友細說鹽湖,友說還是喜歡手間鹽潔白如沙的淨妝。或者,真如我自己戲說的,我便是真的喜歡滄桑的。滄桑是一層層磨礪,一重重形本異卻質自同的承受,而後有了鐫刻般的面容。就如無澍,已現風侵雨蝕的痕跡,卻於我心間比對着,總好過那些少諳世事的年輕任性。

看過太多的斗酒繚煙,總覺那樣的十足雜沓,不及友對她的閒夫與自家小兒滿室逗趣的一絲旁觀。或那時,在遙遠的地方,無澍也正坐地毯上抱兒哄樂,而那一室的笑聲便似乘了飛毯,一忽便臨至我耳畔。

友說,鹽若放得恰好,世間各菜色皆是入了味的相宜。人便也是如此吧,滄桑堪比鹽,歲月裏若將它揣度衡量到不冷不灼不燥不頹,則身銜的每絲塵味皆是細品的值得。

往酸

每每見友在竈火間淋醋,都會想起小時無澍爲我講的那個房夫人,一樽毒酒飲下,懷抱得一人完全愛的豪情肝膽,卻終究化作被太宗戲了一壺醋的綿軟情腸。長大後,便覺得,若世間女子真有這般爲專注一情而申明剛烈的機會,倒也是件幸福的事,縱是時光如傳聲筒般不忘沿襲千百年的笑談,亦何足懼哉。

自小喜醋,各式的菜裏都必放上過多的醋,被無澍戲笑過一場又一場。他大概自那時起便是無比期待我找到一位傳說中的房大人的。那時,我們都不知道,房大人在輪迴裏早已換了模樣,而房夫人的面貌也變得不被相認。於是,這一世的無澍成爲了別人的房玄齡,而我,則繼續聽着房夫人的故事,那醋香終究慢慢變成了毒酒。只是歲月並不似太宗皇帝,不命你一飲而盡,它只是徐緩賜予。

友的西湖醋魚端了上來,那股子醋香原來真真如鴆,任一尾歡魚不懼剝鱗的疼,情願浸在其裏。有時,飲鴆是微笑着的心甘情願,悄然的經過脣齒喉腸,淋漓演繹一出只爲那一個人而飲醋的輪迴摺子戲。

昔辣

最不擅長的便是飲酒,曾與友共酌,感覺似受難一般,因終是無法忍那辣的味道,隨意地一杯即飲,而後頹然暈醉。

無澍也不擅飲,昔時也曾見他面紅如關公般酒氣足,卻還好從不見失態。他酒後嗜睡,我曾想若是哪天酒重,他會不會隨便倒在哪裏便睡過了天黑或是白晝。我對他說過與友醉後的情態,頭重,重得似埋在繁塵裏的種子,腳輕,輕得好似無根的雲又飄得無際。無澍說,難得見到我含笑之下的另一面。他是沒機會見到的,唯那一次,他與佳人攜手乘機離去,我呼友做我酒醉後的'扶牆,卻是把友也浸入了酒埕,至今提及仍被友訓責爲放縱又不敢抗辯。

總認爲,酒是辣湯,一滴半滴即可辣心灼肺,激起眼中盈淚。那一次一杯嘗透,我懂了,爲何有人如此嗜酒,爲何有人那麼喜辣,只因,辣過之後總有別一番滋味讓人更上層樓,而那樓閣的門楣上刻着兩個字:成長。成長後喜歡憑欄遠望,目光中再不是巷陌河堤的小柳新楊。友曾說,辣意襲喉時,她的眼中是輕朦揚花,而我的眼中她看到大漠含疆。或者那些無法收容的辣意,只能尋個目光處流浪泊荒。

曾苦

最喜餐後與友清靜握茶,友生得美,又愛飲茶,常飲普洱,又在其間輔綴幾朵玫瑰花,我說她生生奪了這茶清花香的澤顏。我卻僅捧一杯淡淡綠茶,水銜幾葉,像我疏疏的心情,與夜色一般的淺。友說我是完全不懂茶的人,是啊,我最熟悉的茶只不過是一種,它的名字叫苦丁,那是無澍的最愛,不是因爲它的好,而是因爲它是他心儀的女子相送,說是夏可解暑,冬可暖身。

友曾爲我做一道炒苦瓜,直怕我受不得那苦滋味。我卻以爲,再沒有任何味道能夠苦過無澍的懇切下我嘗的那一口濾過佳人手的苦丁茶,那一刻,仿若黃連入腸。友聽我憶起那一味苦丁茶,只淺淺說,怎麼這般眉目彎如弦月的笑顏裏竟將苦藏得深重。說此話時,月正圓,像滿笑的臉,卻是月色最清清,銀涼一地。笑是有溫度的,只是,你不觸,便永遠不會知道是暖是涼。

無澍喜得子時,電話裏欣狂得聲音輕顫,我用和暖的微笑接住了他的抖音。無澍說,那是他生命的延續,我攥緊勇氣,爲他由衷地歡喜。那一夜,我咀嚼了很多從友那裏討來的苦丁茶,真的如無澍曾經說的,大苦後,是寂靜的清然。

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子,我對友說:或許上天是最好的術士,早勘破了我與無澍間的運相,於是,無澍可以沿着自己的掌紋找到那一處牽手的位置,而我則只需在眉目間擱擺好來來去去的墨字,沒有對手的與時光博弈。苦味,是那場相遇的結繩記事。

友說,別把過去的時光寵成你生命中的全滿,無澍不過是你的半塵煙火。我笑,眸間清輝閃爍,恰似一面鏡,照攬那些途經的塵味更加分明。傾身向友,清晰吐字:我是再不能得道的小沙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