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路散文
煙塵路
題目解釋：煙，汽車排放的尾氣；塵，汽車揚起的灰塵；路，我每天上班的必經之路。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是每天騎着一輛自行車，沿着一條平坦而寬闊的公路去上班的。公路上各種汽車來來往往，每當有一輛汽車從身旁經過，車輪滾滾，揚起灰塵，馬達轟鳴，噴吐煙霧，煙塵混雜，撲頭蓋臉而來，我總是全身緊張，避之唯恐不及。
我不是一個多麼潔淨的人，卻是一個對煙塵異常敏感的人，我從心理上無法容忍令人窒息的煙味和無孔不入的微塵對我肆無忌憚的侵襲。那時候我還年輕，渾身充滿了力量，我騎着那輛破舊的自行車隨時觀察着路上車輛的行駛情況，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一會兒停止不前，一會兒加快速度，一會兒暫停呼吸，一會兒大口喘氣，做出種種怪異的連自己都感到十分可笑的行爲，目的只有一個：躲避煙塵。
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公路上車輛越來越多，路面也被壓得支離破碎，總是前一輛車揚起的煙塵還沒有散去，後一輛車揚起的煙塵又滾滾而來，煙塵連成了一片，煙塵籠罩了公路，煙塵遮蔽了天空，我再也無處躲避，我黔驢技窮，束手無策，我不得不在煙塵之中行走，任由那些紛紛揚揚的細微顆粒落滿我的衣服，佔據我的頭臉，鑽進我的眼睛、耳朵和鼻空，並隨着呼吸侵入我的肺腑。我灰頭土臉，嘴巴緊閉，眼睛淌淚，呼吸困難，神情沮喪。我焦慮、憤懣、痛苦、無助。我感嘆一粒微塵飄浮在空中不會有人介意，而無數塵埃雲集在一起卻是如此強大，如此令人恐怖。我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巨大的精神壓迫感。
每天走在上班的路上，遭受着煙塵折磨，苦不堪言。終於有一天，我靈光一閃：何不放棄這條走了多年的煙塵路，另闢蹊徑。
幾經探索，我竟然很快尋覓到了一條僻靜的鄉間小路。
這是一條非常曲折的道路，沿途七拐八彎，要橫過一條車輛擁擠的公路，要繞過一個廢棄的煤井，要經過一個陌生的村莊，要路過一個繁茂的果園，要越過一座石板小橋，還要在一片開闊的田野上繞來繞去。雖然路面很窄，坑坑窪窪，有很多上坡和下坡，自行車走的也比較艱難，耗費的時間也會更長一些。但是這條路上沒有汽車，沒有煙塵，沒有嘈雜。走在這條小路上，空氣清新，視野開闊，心情愉悅，可以自由順暢地呼吸，可以觀賞周圍的景色，路邊有雜草野花，有大片莊稼地，有農舍，有樹林，溝渠裏流水潺潺，麻雀在空中飛，螞蚱在地上跳，藍天，白雲，朝陽，晚霞，應有盡有。
自從走上了這條僻靜的鄉間小路，我就遠離了那條煙塵路。
我並不懼怕路上有多少坎坷，坎坷的路會讓我付出汗水，也會讓我得到一種磨練；我懼怕的是路上那些令人窒息、無孔不入的煙塵，那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更是一種難以忍受的痛苦。我慶幸從那條煙塵路上解脫出來，走上了這條風景秀麗的鄉間小路，使精神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放鬆。
然而，這是一個鉅變的時代，一切都在悄然發生着變化。
有一年，暑期結束之後，我又開始上班，意外地發現眼前走了多年的鄉間小路已經被挖得面目全非，它先是被拉直，又被拓寬，再被整平，完全變成了一副陌生的樣子。面對這一連串的變化，我心裏沒有絲毫的`興奮，反而有一些隱隱的擔憂。每過一段時間，小路就會變一個新面貌，隨着時間推移，原來彎彎曲曲的小路終於被一條寬闊而平坦的大路取代了，同時路兩邊的田野上也建起了一些高大的廠房，汽車開始在這條路上出現，一輛又一輛，越來越多，我擔憂的事情很快變成了現實，我又被煙塵包圍了。
當時，報紙和電視已經開始提倡“環保”，我由此知道騎自行車原來還是一種環保行爲。同時，各種摩托車的廣告也鋪天蓋地而來，吸引着人們的眼球。學校裏騎自行車的人越來越少，騎摩托車的人越來越多。爲了所謂“環保”，我一直在堅持騎自行車。我不知道這是一種落後行爲還是一種時髦意識。後來，學校裏只剩下我和一位快要退休的老教師還在騎自行車。再後來，那位老教師因病在家休息。我再也堅持不住了，終於放棄了“環保”的自行車，買了一輛“揚塵排煙”摩托車，加入了污染的行列。
自從騎上摩托車之後，我又回到了從前走過的那條煙塵路上，那條路剛剛被修過，非常平坦，但車輛依然，煙塵依舊。我已經無所謂走哪一條路了。因爲走哪一條路都是車來車往，走哪一條路上都是煙塵瀰漫。
哲人說，適者生存。詩人說，你無力改變世界，就讓世界改變你。我說，既然我無法讓路上的煙塵消失，那就只有去面對煙塵。走了這麼多年煙塵路，不知不覺之中，我已經從青年步入了中年，由浮躁而沉靜，學會了坦然地面對一切，學會了見怪不驚。我也終於適應了路上的煙塵，能夠在煙塵中心平氣和地行走了。我不知道這是一種成熟還是一種麻木。有人說，在這條路上走的人，一年要多吃半塊磚頭，要多喝二兩汽油，我聽了，只是一笑。這一笑，是一種無奈，也是一種接受。我不能阻止煙塵飛揚，我只能抖落衣服上的塵土，洗去臉上的污垢，吐幾口痰，漱一漱口，繼續在路上走。
每隔一段時間，大自然就會降下一場大雨或者大雪，洗去空氣中的煙塵，提醒習慣於在煙塵中行走的我們：世界本來應該是這個樣子，而不應該是那個樣子。我最喜歡冒雨或冒雪在路上行走，清新的空氣纖塵不染，令人神清氣爽，每當這時候，我總是張大嘴巴盡情地呼吸，忍不住發出啊啊的叫聲，似乎要把長久以來所受的委屈和壓抑全部釋放出來。
可惜雨雪只能暫時洗去污垢，路上天天都有那麼多汽車，煙塵天天飛揚瀰漫，我還要天天去面對。
四通八達的公路上，車流不息，煙塵不止。
煙塵路，讓我無法逃避的路，讓我不得不走的路，讓我習以爲常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