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深秋的溪卡孜散文隨筆

火車在原野上奔馳，山巒和草場層層退去。田野中金黃的青稞一浪疊加着一浪，綠油油的土豆，彷彿隔着泥土也可以嗅得到的清香。牛羣在山坡漫步，羊羣隱沒在草叢，馬兒在撒歡，收割青稞的阿爸阿媽滿臉堆着豐收的喜悅，稚子匍匐在草叢給狗狗撓癢。

終也一個人來了，不曾想過此生還會一個人來這裏。日喀則，又叫溪卡孜。在青藏高原西南部，是後藏曾經的宗教中心，也是歷代班禪的駐錫之地。來到這裏，也算是在珠峯的腳下了。

火車從拉薩出發，經過將近三個小時可以到達這裏。一路上穿越荒山原野，穿過草地河流，也穿過村莊和人流。來到西藏兩年零1個月，是第三次到溪卡孜。每一次到達都在秋季，或是秋初，或是深秋。

車窗外遠遠的雪山飄蕩在雲端，被廣袤的湛藍天空暈染成畫布。雪線以下，便是蜿蜒遒勁的大山，溝壑嶙峋，層巒疊嶂。凌亂的石塊在泥土中盡情裸露，蒼茫成雪域的空曠高遠。今年比往昔多出來的雨水，將草原的綠草送到離雪線很近的地方，遠遠看着就像鋪開的絲絨毯子，上邊鶯鶯燕燕，花開盛期。不曾到過雪域高原，你永遠也不會明白爲何格桑花如此唯美;或者說格桑花生在雪域，繼承和延續了他們祖輩的榮光和驕傲。格桑花只有在雪域，它纔是唯美的，榮耀的。一層層墨浪，在清風的吹拂下，夾雜着星星點點的絢爛流向谷底，流到鐵軌旁，彷彿一不小心，便已流到心間。生長在雪域的牛羊羣，在藏北的草原上自由馳騁，他們纔是這片土地的命脈，他們與雪域高原同在。近處，一圈圈被小心護在樹木屏障裏的田野，此刻到了青稞收穫的季節。那一小塊一小塊躲在樹木中心的田園中，金黃的青稞或已收割，留下短短的茬還在;或者是金黃裏邊摻雜點墨綠，隨風搖曳。再放眼去看，每一塊田園，都被樹木團團圍在中間。千萬年，在四季的輪迴中，他們相依相偎，或被藏在心間，或被滋養守護。竟有那麼一刻，很是羨慕，在心底默默許願，下一輩子，一定要成爲守候在雪域高原田間地頭的某一棵弱柳扶風。只爲遇見今生的願望，只爲今生的期許。

到達車站，走出站臺的那一刻，一點沒有害怕，也不曾感到陌生。還記得那年快趕不上火車了，從田埂匆匆穿越，粘得一身的泥;還記得那年在這裏的某一條再也尋不到的幽徑裏，漫天飛舞的落葉中你的背影;還記得那年在來火車站的.路上，自己閉上眼，隨着你的腳步一步步往前，那麼放心的把自己交給你;還記得那天下了汽車走進溪卡孜的路，而今變化很多，還是第一眼就認出;還記得那年黑夜裏摸索着去尋的那家旅館，明明累到快虛脫，卻在看到你堅定眼神的那一刻傻傻的相信你，結果還是跟着你走了很多冤枉路。再次到來，一點沒有陌生，竟似生活了很多年的城市，竟似也從來沒有離開過。

清晨的露水在塵埃裏慢慢乾涸，變得柔和溫暖的陽光從山的那邊慢慢升起。到達之後不曾休息過，第一個夜晚就只睡了四個小時，終於把工作的某一個階段完成，昨晚給了自己美美的一個睡眠。又是新的一天，今天要去扎什倫布寺，意爲“吉祥須彌寺”，在尼色日山下。曾以爲我們會一起去的，來了兩次，沒想到最後進去的，卻是第三次，我一個人來的時候。不過也感激，感激還可以遇見。不知道上一輩子，我是否情深緣淺，這一輩子也不曾修得可以與佛結緣，但願下一輩子，如果可以，願是佛祖蓮花座前的一株青草，可以聆聽佛音，可以感悟領略生命。

車子慢慢的駛向扎什倫布寺，清晨的空氣清爽明澈，開着窗戶，灌進來的晨風，竟也透着絲絲凜冽。想你了，我知道真的想你了，心底有空白，絲絲酸澀，卻保持着微笑。我知道，我知道我會離開，我也知道你會離開，用了很久很久，終於眼淚哭幹，可以肆意的微笑，不再和自己倔強，慢慢的釋懷。但這一刻，我允許自己的那一點點脆弱在此刻彰顯，在此刻肆無忌憚。

遠遠的看到了它的輪廓，終於見到你了，所有的軟弱和悲傷，輕輕的掃到腦後。我還是來了，你在這裏矗立千年，可也寂寞，可也冰涼。你等了我千年，我終是來了，那幾次的擦肩，你是不是也神傷，是不是也悔恨，是不是也落寞孤寂。我來了，爲了千年的等待，爲了千年的約定。終於來了，投進你的懷抱，擁有短暫的安寧和慰藉。只是這一別，此生是不是再也不見，接下來的荒蕪歲月，你的繼續等待，我卻不知下一世還會不會變成可以移動或是飛翔的姿態，再次來達成與你的約定。

拾級而上，每一個臺階，每一步，都是我對你的思念，必也讓你心生憐憫，必也可以短暫的憐惜和收容我。耳畔是誦經聲聲，氤氳的香氣，酥油燈的亙古長明，淚滴開始打轉。我還是來了，只爲赴這千年之約，你是不是也等到枯萎，你是不是也等到心涼，這一刻我來了，我真的來了。雙手合十，深情的看着你，你是懂的，你一定明瞭。我沒有跪拜，沒有流連。緣分本就如此，總是聚散離合，本就無常。我懂的，我會安靜的接收，然後放下，便可以釋懷，我懂的。

蜿蜒在曲折的迴廊，一層層的到達，一段段的離開。沒有回頭，走過你的每一條經絡，傾聽你的每一次脈搏，在這裏，淚滴也會得到安撫，慢慢的平靜，我的心跳隨你，我的喜樂隨你，我們此刻已是一體。融進你的身體，揉進你的心裏，共呼吸，共命運。

石階往下延伸，一步一步的往下，該是離開的時候了。這一輩子，可以遇見，能夠赴你之約，已然心滿。下一輩子的許諾，也得隨着輪迴，隨着緣分。

車子慢慢的遠離，我沒有回頭，也不能回頭，我得到你的饋贈，已葬在心間。我知道你在送我遠行，不願回頭看到彼此的淚光。

吹進來的風，已不再凜冽，變得柔和溫暖，恰似你的撫慰。我會好好的，會勇敢的活下去。

這一輩子，也許再也不見，若下次再來，還遇見，我願負了年華，從此與你青燈古卷相伴。

又是深秋，落葉依舊義無反顧的投入大地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