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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卓吾與焦竑隨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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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著名思想家、中國思想啓蒙運動的先驅李卓吾先生墓,現在北京市通州區西海子公園葫蘆湖北岸東側,其墓地在通州三處兩遷,現墓地僅剩下兩樣明代遺存,一個是墓冢中李卓吾的骸骨,一個就是仍矗立在其墓冢前的一通墓碑。墓碑背陰刊文已模糊不清,碑陽“李卓吾先生墓”幾個大字仍遒勁悲壯,其落款是“焦竑題”三字。

李卓吾與焦竑隨筆散文

焦竑何許人也?李卓吾生前與他有什麼關係?李卓吾開罪朝廷自剄獄中,時人避之猶恐不及,這個焦竑怎麼還敢爲他題寫墓碑?

焦竑是李卓吾生前結交的第一個知己,也是他認定最要好的生死之交。李卓吾生前名滿天下,與之交往過的人難以計數,要好的朋友也可羅列上百,但稱得上生死之交者不過三四人,而這三四人中若只選一個,那可能還是焦竑。李卓吾死前曾立下遺囑:“墓前立一石碑,題曰:‘李卓吾先生之墓’。字四尺大,可託焦漪園書之,想彼亦必無吝。”這焦漪園就是焦竑。

李卓吾遺囑墓碑題字單選焦竑,猜此人一定字寫得好,此外二人還一定是好朋友,否則“想彼亦必無吝”難說。事實上呢?這兩樣焦竑確實都當得起,焦竑是明代博學大家,書法也很有名,尤其擅長行書;他又是李卓吾最要好的朋友,李卓吾一生以友爲命,焦竑更是他念念不忘的知己,兩人密切交往長達三十多年。

李卓吾與焦竑都是晚明著名人物,兩個人又是至交,但研究這兩個人的歷史資料,卻找不到他們結識的具體時間、地點,或者他們都更重視知己的實質。有關於此的考證,只能從兩人留下的文字裏大致推斷,一人是記述了大體時間,一人說明了大概地點,兩相印證應是隆慶三年(1569)或四年(1570),兩人在北京結識。這一年焦竑趕考來北京,李卓吾在北京禮部司務任上,李因久慕焦竑學識,主動邀約或叩門一見。之前二人是否有過消息往來不得而知,反正一見如故從此成爲知己,友誼維繫一生。

李卓吾曾應邀爲焦竑父親八十壽誕作序,其中有云:“餘至京師,即聞白下(南京一區之名)有焦弱侯其人矣;又三年,始識侯。”李卓吾第二次到北京任禮部司務職,時間是嘉靖四十五年(1566)秋,第二年即爲隆慶元年(1567),這“又三年”以整年計,時間就應該是隆慶三年或四年(四年可能性更大,因五年(1571)有會試,焦竑可能提前到京),但地點沒有明說。焦竑也有詩記述二人初見事,或正好可以補充,詩中“中原一顧盼”句點明瞭初見地點。“中原”的地理概念涵蓋很廣,可以指河南,也可泛指長江以北長城以南包括北京,但不可能指南京,南京已屬江南,無論如何不能稱中原。當時焦竑家在南京,李卓吾在北京,這“中原”應該就是北京了,無緣無故兩個人沒可能到第三個地方去約會。焦竑來京最可能是應試,二人初交因此偶然。

其時李卓吾已進入王學殿堂正在癡迷,在北京學界開始小有名氣,因此交往日廣。北京是當時學術中心,瞭然全國範圍的學術消息,留都南京作爲當時學術副中心,出了一位少年才子,北京學界也必知名,李卓吾因此先知焦竑。

焦竑(1540—1620),字弱侯,號漪園,又號澹園等,祖籍山東日照。其高祖焦朔明初自日照從朱元璋起義,以戰功入編親兵被授世襲旗手衛副千戶,屯守京畿,落戶南京。傳說焦朔雖是武將,卻勤奮向學,一次太祖巡視,見其正研讀兵書,故嘉獎之,賜名焦庸,以勵其向學和再建功名。這是焦氏一族祖上榮光,其後人因此更加勤奮向學,血緣沉積至焦竑中得狀元終成一代巨儒。焦竑後來回憶說:“某自髫發憤問學,豈第爲世俗梯榮計,實吾父督甚嚴,不忍怠棄,欲因之稍稍樹立,不愧家聲耳。”(焦竑《與日照宗人書》)可見朱元璋爲其先祖賜名,對這個家族產生了多麼大的勵志效果,向學已成爲其家族傳統。

焦竑嘉靖十九年(1540)生於南京,自幼聰穎好學,16歲中秀才,已很大名氣,後又師從南京御史督學耿定向,被乃師任爲學子首席(相當於班長),學問大進。嘉靖四十三年(1564)焦竑鄉試中舉,才名遠著,但此後卻考運蹉跎、屢試不第。究其原因,大概此子涉獵太廣,又溺於學問究竟,如此有利於學,卻不利於科考。

一般人感覺,焦竑似不是非常有名,但其實他是一位百科全書式的大家,涉獵之廣著述之豐,其前其後鮮有能與之比肩者。焦竑在史學、金石文字學、考據學、文獻目錄學、印刷出版、哲學、道學、佛學、儒學等等諸多領域都有建樹,說得更誇張一些,但凡文人墨客可能會的他都有涉獵且有相當造詣。如此自然會分散精力,單論某項很難突出。此外他還凡事都愛追問究竟,據說做生員時還質疑(請教)過羅汝芳,羅是當時心學大家,但談論學問焦竑只以是非。

這般深究致理,自然不利於科舉,應付科考,一些陳詞濫調的八股文已經足夠,這一點上他不如李卓吾來得聰明(李卓吾靠背誦五百篇八股範文中舉)。當然,焦竑的目標要比李卓吾遠大,若同樣止於舉人,焦竑的運氣一點都不比李卓吾差。焦竑這種狀況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好學生”,也不是不愛學習的“壞學生”,這樣爲學可成大器,但大器只能晚成,事實上他也是快五十歲才考中進士,但不中是不中,一中就是個狀元郎。

李卓吾知其名時,焦竑才二十六七歲,二人初見時焦竑也不到30歲,在學子圈中只能算後生晚輩。焦竑比李卓吾小逾一輪,但在當時學界名氣卻比李卓吾還大。好在這二人結識不以虛名,更因爲彼此觀點相近且情投意合。

認識焦竑之前,李卓吾雖然落魄卻性格執拗桀驁不馴,是以一直沒有知己朋友,上任北京禮部司務前,其在河南輝縣白雲山中,雖短暫交往鄧石陽及號稱“白雲六友”的幾位文友,實也不過是舞文弄墨的一幫“文藝青年”,那時李卓吾還沒有接觸到心學。癡迷心學後,李卓吾又交往過幾位學問前輩,如徐用檢、李逢陽等,但道義上是前輩,也談不上知己,焦竑則是先聞其名後識其面,一見如故遂成爲忘年之交。

記述初見情形,李卓吾自述:“夫不詣則已,詣則必耳,乃爲冥契也。”(李卓吾《壽焦太史尊翁後渠公八秩華誕序》)大讚焦竑才情與見識。終李卓吾一生,對小自己的焦竑都以師、兄相敬讚譽有加。這沒有絲毫虛僞客套,論學識建樹,焦竑確實不在李卓吾之下,李卓吾晚年著《九正易因》,許多地方還得焦竑啓迪,二人互爲師友,確實堪稱“冥契”;焦竑寫詩記述二人交往:“中原一顧盼,千秋成相知,相知千古難,千秋一嘉遇。而我狂簡姿,得蒙英達顧,肝膽一以披,行跡非所鶩。”(焦竑《澹園集?送李比部》)可見二人交往的確是超越世俗虛禮的精神默契。

李卓吾一生所做學問,如概括就是“求真”二字,焦竑的性格則有武將家族遺風,那就是“直率”,這真與直不盡相同,雙方卻一拍即合。

焦竑曾談其父性格:“爲人伉直,不以一言欺人,亦不疑人欺之,心事如直繩,可一飲而盡。”(《焦氏筆承續集?支談?上》)這個性格其實也是他自己的寫照,同一文論及“唐疏宋注”(包括朱熹《傳》《注》)時,焦竑直言:“漢宋諸儒之所疏,其糟粕也!今疏其糟粕,則俎豆之;疏其精,則斥之,其亦不通於理矣。”他以爲“唐疏宋注,錮我聰明……”論及爲學之法,焦竑道:“學者當盡掃古人之芻狗,從自己胸中闢出一片乾坤,方成真受用,何止甘心死人腳下?”(焦竑《焦氏筆承》)用不着引證太多,焦竑直人快語,學識見解與李卓吾不謀而合。但性格如此張揚,學問又求深求廣,科考遲遲不中就更在情理之中了。

北京初見,李卓吾與焦竑交往時日很短,但兩人一見如故互認知己,從此保持了終生密切關係和友誼,一如劉關張桃園一拜,一頭磕下去就是一輩子。人生要成就一些大事,非得有三兩個知己不可,李卓吾自此得焦竑精神與現實助力,雖最終未能託得生死,受益也是頗多的。北京初識奠定了二人一生友誼的`堅實基礎,不久後南京數年常相聚首深入交流,更使二人的友誼鞏固像一塊磐石。

隆慶五年,李卓吾北京禮部司務任職期滿,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竟官場轉運被破格擢升爲從五品南京刑部員外郎,官職一下子提高了幾個品階。

這次升遷讓李卓吾喜出望外:官職高了,俸祿自然也會多一些,這樣自己就可以擺脫長期以來的生存窘迫了(此時李卓吾遠沒有淡泊名利,且功名欲直到最後他也未曾超越,這更決定於儒學入世的基本狀態)。

這已是李卓吾第二次來南京做官了(第一次是河南輝縣教諭任滿,遷從八品南京國子監博士,上任兩個多月還沒安定,就接到父喪訃告,離職回家丁憂守制去了),這一次比上次大不相同,李卓吾官階高了,學術上也有了點名氣,感覺自揚眉吐氣……

比這些更讓李卓吾欣喜的,還是此時南京有他的朋友,比如李卓吾調任南京之前,其問道心學的接引人李逢陽先已由北京調任南京。當然,更讓他興奮的還是知己好友焦竑就是南京人,從此他們就可以常相聚首了。

果然,李卓吾剛一入城,焦竑就來探望,自此二人“朝夕促膝,窮詣彼此實際”(《續焚書?卷二?序匯》)。此次相聚是李卓吾與焦竑第一次長時間相處,兩人交往非常密切,沒有發生任何摩擦或不愉快。

這首先是因爲兩人性格合拍。一般人與人交往需要保持一定距離,否則會出現“刺蝟效應”,這二人卻是一“真”一“直”,性格相似又不相同,耦合一起恰到好處;其次是二人觀念上真的投機,思想交流越多,兩個人越是發現彼此很多不謀而合處,探討越深入越投機,情誼自然也愈加深厚。俗話說“人生難得遇知己”,李卓吾和焦竑卻很幸運,兩人一見如故以爲“冥契”,深入瞭解又果然知心,真可謂有緣有分;再次是兩個人奮鬥方向和目標不盡相同,一個專求人生大學問,一個涉獵廣泛卻執着科考,彼此互補而不衝突;最後是二人交往之初,怎麼說也不太深入,期間也沒有發生大的事情,這些都是兩個人關係親密,卻沒有出現矛盾與隔閡的原因。

焦竑是南京土著,又是享譽一方的青年才俊,在南京學術界有廣泛的人脈關係,其師耿定向是當時東南學界領袖人物,名師高徒更如虎添翼。不過耿定向雖屬心學一脈,卻又同時篤信傳統儒學,焦竑在學術觀點上則希望打破傳統,進一步發展心學,是以他和李卓吾觀點更多契合。李卓吾在北京既已融入學界,來南京後更擴大了交往,其中自然有焦竑助力:當時心學泰州學派幾位泰山北斗級高人、如王畿、羅汝芳等正在南京,李卓吾得以拜訪請教,這中間是否有焦竑引薦不得而知(焦竑也算是羅汝芳弟子)。

李卓吾在南京還結識了他人生的第二個知己好友耿定理。

耿定理是耿定向二弟,其以兄爲師,但學術觀點上也是心學一脈,且其在佛學上更有相當造詣,並與李卓吾一樣主張“以佛釋儒”,是以結識李卓吾後走得很近。這個關係中顯然也有焦竑的影子,不用說焦竑也起了一定作用。

李卓吾第二次到南京時,學問上已有相當基礎,有了一定的觀點見識,但還說不上有多高層次。到南京後他深入心學泰州學派腹地,得其要旨,學問上越來越廣博,見識上也越來越深刻,自然名氣也越來越大。

如果說在北京時李卓吾已進入心學殿堂,到南京後他更是確定了學術方向,觀點更深刻也有了更多創見,終成爲心學泰州學派的骨幹一員。李卓吾與焦竑成爲知己,心學是一個重要媒介,兩人在學問上的交流不止心學,但顯然這方面交流最多也最深入。不過焦竑在學術上涉獵更廣,心學在他而言只是其中之一,這個時候他主要精力都放在科考上,與李卓吾的交往更多屬於朋友層面。

李卓吾這一次任職南京有六年時間,這六年他與焦竑往來密切,雙方不僅在學術上廣泛交流,彼此的交情也更加深厚。南京留下過兩個人生活中很多故事,諸如一同安排出身貧賤卻一心向學的周安出家。焦竑爲之別立庵院,李卓吾則爲庵院題名,周安自此號定林,成爲焦李二人終生摯友,並最終爲替焦竑到黃安去探望李卓吾客死他鄉,真情高義感天動地(事見李卓吾《定林庵記》)!

在李卓吾與焦竑一生交往中,此次南京交往時間最長,關係也特別密切,但二人之間沒有大事發生,自也沒有發生問題,故不需過多敘述。

李卓吾與焦竑交往的軌跡,更像是兩條平行線,不交叉又難分開,他們志趣相投,道路卻並不一致,志同而道不合,這反而有利於保持友誼。常言說“君子和而不同”,一般是指道路相同,但觀點上存在分歧,焦李二人卻狀況相反,效果竟也一樣。

這一時期,儘管焦竑在科考上一直非常努力,但“文曲星”的光芒卻遲遲沒能照到他的頭上。他孜孜以求一如既往,他涉獵廣泛和究問致理的習慣也始終如一。李卓吾的狀況就不同了,這次南京任職期間,李卓吾在學問上突飛猛進,除了直接深入心學泰州學派,他還研究起佛學和道學,尤其對《老子》的研究卓有成效,《子由解老序》正是著於此時。李卓吾研究佛學、道學,目的在於以它們爲手段解讀心學,這一點他自己卻沒有明確認知,以至於常常迷惘在手段裏,一會兒崇道,一會兒崇佛,但不管怎樣,他都在從佛學和道學中汲取營養,這使他在思想上認識更爲深刻,漸漸進入了當時學術高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