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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城裏一株爬山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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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賴以安身的地方,位於縣城臨贛江的文明路。這是一條鮮爲人知的路,它的前身不過是一段河堤。我倚靠着當年畢業分配時省城某所中專學校開具的一張派遣證,在縣城派出所幾經周旋,才得以落戶於此。從派出所大門出來,我長吁一口氣,彷彿完成了一件百年大事。我告訴自己,我從此開始做城裏人。

我是城裏一株爬山虎散文

多年之後,我偶然得知,不知哪個環節的失誤,我戶口簿上登記的住所寫的是“人民路”,並非官方命名的“文明路”。“人民路”是一條壓根就沒有的路,也就是說,我生活了多年,在戶籍制度的法定意義上,並沒有常居縣城的依據。換句話說,我只是借居縣城的一個“暫住人口”。

一直以來,我不得不佩服我的父親,他能下定決心在縣城建一棟房子,實屬不易。當年在家務農的父親說,我自己或許只能在鄉村呆一輩子,但我的兒子可能會成爲城裏人。這句話在不久便得到了應證。儘管這座城對一個冒然闖入的農村小子有着本能的排斥,比如落戶登記時的陰陽差錯,比如初來乍到時的水土不服,比如當地居民對外來人口的本能抵制,等等。但我猶如一顆隨風而來的種子,不經意落在了都市一角,隱在暗處,經歷風吹水泡,開始默默膨脹、萌芽、並緩緩生長。

從山村流浪到省城,再從省城遷徙到這個縣城,這一切發生於九十年代中後期。這是典型的七零後時代。當年身邊有着一羣同樣經歷和命運的人,我們如循季往返的雁羣,從不同方向起飛,卻在半路集結,列隊,最終選擇飛回到同一個城市。

對這樣一座城,我既熟悉又陌生。更多的時候,我活得像一條魯莽的魚,惶惶然溯水而上,繼而隨波落入了一個幽深的潭,探頭環望,潭水平緩,潛水而下,又暗流四伏。

初入縣城那會兒,單位的老辦公樓坐落在城西郊區一個廢棄軍營,那是當年援建萬安水電大壩的武警部隊留下的幾排平板屋。偌大的院子裏,閒置着幾塊空地,其間長滿了雜草。單位距鬧市街道有幾公里之遙,下班鈴響,同事一鬨而散,整個大院頃刻間便只剩下我和看門的大爺。

寂夜無邊。在臨辦公樓的一間平板房裏,我守着一個收音機爲伴。此時,文學細胞在寂寞潮溼的空氣裏如野草般瘋長,愁緒和悵然交織的情緒氾濫不堪,又被我暗自收攏,凝在一張張稿紙上。次日破曉,我徒步二十分鐘,滿懷希望地把它們推進綠色的郵筒。午夜時分,我便趴在牀頭,幾乎是屏住了呼吸,準點把收錄機的頻道對準江西電臺的“星港之夜”和贛州電臺的“芳草地”。當我的文字通過電臺主持人充滿磁性的`嗓音誦讀出來,在寧靜的夜色裏迴盪,我的心裏充盈着不可名狀的激動、欣喜和滿足。我視其爲天籟,把它們一一錄存下來。在月光如水的夜裏,在細雨淅淅的午後,在疲憊勞頓的間歇,我一遍一遍地打開收錄機,放給自己聽。間或,我的文字還會在一些報紙上印成鉛字。我也把這些視爲寶貝,裁剪下來,粘在筆記本里,細心珍藏。

那段時間,我幾乎足不出戶,如一隻初來乍到的貓,小心翼翼地躲在城市的邊角,步履謹慎,目光遊離。潛意識裏,我只當自己是借城市一隅賴以安身的外來客。所在的單位距城中心只有幾公里,我卻每每覺得自己身處千里之外。

直到我父親在縣城文明路某段荒坡買下一塊四方的宅基地。一塊具有象徵性意義的土地,卻讓我遊蕩的心彷彿有了歸屬。房屋尚未開建,我的內心已經開始安營紮寨。二十世紀初的某個年底,二十七歲的我邂逅了生命中的另一個人,結束了疲憊不堪的單身。彼時,父親選定的那個四方宅基地,已經鋪蓋上了一棟四層磚瓦樓。我用它做了我的新房。

像縣城的大部分樓一樣,我家的院牆厚且高,把私有空間圍得水泄不通,讓一個家顯得諱莫如深。我走進院子,關上鐵柵門,頃刻便遁形於世間。大部分時間,我隱匿於身邊這個都市,彷彿不曾來過。院牆太高了,踮起腳也不足以看見鄰里的臉。唯有夜幕降臨,才能從窗臺透過厚厚簾布映出的昏黃燈光里約莫揣測出屋裏的動靜。在鄉村,溫暖的炊煙能彰顯一個家的能量。都市沒有炊煙,只有從窗口呼呼噴出的油煙。炊煙通過高高的煙囪嫋嫋往上,在緩慢的節奏裏詮釋出生活的溫暖。油煙則從排煙扇或是抽油煙機裏橫噴而出,甚至直通下水管,透出的是逼仄灰暗的氣流,嗆人耳鼻,讓路人避之不及。

所幸,屬於我的私有空間裏有一個近百平米的院子。這裏存有鄉村的氣息。妻子取來鏟子和鋤頭,除去表面的沙石,把溼潤的土翻過來,整理成畦,栽上辣椒茄子,大蒜香蔥。不久,綠色開始在院子裏蔓延,饒有趣味的袖珍菜園雛形初現。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家,迎接自己的除了冷硬的牆體和傢俱,還有泥土、菜花和綠葉的芬芳。這久違的緊貼土地的芬芳,讓我重新感受到母性的柔軟。

大多數時間裏,我在往返於家和單位的途中,被車流和人羣簇擁着,往前或往後,身不由己,如漂在水面的一葉浮萍,不着邊際。走在街上,與一些熟悉或衆多陌生的人擦肩而過,穿過喧囂的過道,回到家裏,和我在終點會合的那個人,只是最熟悉的那個女人。

不止一次,一個人在院裏,仰頭而望。視角的範圍被切割成不規則的方形,藍色的天空和白色的雲朵,突然顯得如此吝嗇。悵然若失間,便開始不由自主地想念起鄉村曠野的大地和天空,想念那條清澈見底的小河。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像極了一頭圈養的羊。

終於熬到夜黑,回到臥室,擰亮柔和的檯燈,靠在沙發上看看書,焦躁的心開始靜下來。寬帶速度不錯,適合網上寫作,收發郵件,瀏覽新聞。一旁的冰箱裏有超市購回的新鮮果蔬和飲料,隨手可取。這時,我又開始爲身處都市的便捷和信息通暢而慶幸。日復一日,我的情緒在白天和黑夜之間,交替更換,或喜或悲。

自然,那些圍繞着我的另一些無法逃避的瑣事,也如蛇一般糾纏着我,比如崗位和職位的變化,工資的漲跌,孩子的就學,父輩的病患,包括其他一些能預料或不能預料的事情。所有的這些,都成了我城居生活的內容,影響着我敏感的神經。時光如河,這些瑣碎的事物,隨着我的年齡一道,順流而下。

又一個安靜的夜,我像往常一樣,來到四樓,把一家人換下的衣物放進洗衣機裏。間隙,我獨自趴在涼棚欄杆上看月亮。月光皎潔,如灑落的清輝。無意間,我的手突然被輕輕地碰了一下,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株爬山虎,順着牆體偷偷爬到了我的眼前。透過月光,我驚訝地看到,整面後牆密密麻麻都是爬山虎。我壓根就不知道,這些爬山虎何時在牆角安家落戶,生長攀爬,轉眼就佈滿了整個牆面。

我面對這密匝匝的爬山虎,呆立了許久。在這座城裏,我又何嘗不是一株爬山虎呢?!

【重遊田北】

我再一次把目光投向田北。這個駐在我溢滿鄉情的心房裏的小村,一長段時間裏,成了我牽繫神魂的夢。

週末,冬陽正暖。從縣城住地出發,驅車半個多時辰,便和田北親密相擁。擡腕看錶,恰好上午九時許。下車時,看到村口的小廣場已經停靠了好幾輛掛着鄰縣牌照的車子,其中還有兩輛標註着吉安市某旅遊公司字樣的豪華大巴。顯然,這個大好的晴冬吉日,早有人先我一步,來到了田北。

此前,已經受邀隨市文聯採風團來過兩次田北。或許是統一組織的活動行程過於緊湊,形式有些拘謹,腳步匆忙間,我無暇顧及一路的細節,返程後,心裏總覺得留有些許遺憾。於是,再次造訪田北的願望愈發強烈。

我是想着,要獨自,或是單個家庭,以安靜閒情的姿態,去看看田北。如赴一場優雅的約會,要在有陽光的日子,身無公務羈絆,攜一份澄淨的期許。這種心境,才配得上田北柔美清雅的本色。終於等到這樣一個週末,風輕雲淡,陽光大好。於是,我來了。

彷彿應了私約,田北宛如一個純情村姑,羞紅着臉,站在那裏等我。錯落有致的古樟,是她尚未扎束的辮子;平緩如鏡的丹青湖面,是她素潔的臉龐;繞村而行的小路,柔成她纖細的腰肢。這樣的田北,有着樸素的質地,鄉土氣息的底蘊,只是配上碎花的衣裙,施以淡妝,便出落成大家閨秀的模樣。田北的這種華麗轉身,來得恰如其分,不做作不唐突,如一幅端莊秀麗的畫,呈現於世人面前。

我收攏思緒,繞丹青湖緩緩而行。湖水恬靜,偶有微風拂過,泛起一絲漣漪。忽而,一片落葉帶着霜花飄下,墜在腳底,沙沙有聲,如詩人的耳語。間或,有古樸典雅的亭榭用於小憩。拿起手機,只恨取景框過於狹窄,不能一口氣把田北的曼妙景緻全都攝存下來,帶回家去。放步百餘米,湖面凸起的一塊巨型奇石令我驚訝不已。其色深褐,形狀與龜神似。細細端量,從型體和形貌上看,與印象中古書裏描繪的千年神龜無二。

我不知這塊巨石的出身。但我揣測,這必定是一次奇緣。在中華傳統文化的典籍裏,龜能吸取山川靈氣,素有吉祥長壽,招財納寶之寓意。偶與友人聊天,談及田北,瞭解到這塊巨石的來由。果然印證了我之前的猜想。我不竟感慨,那是怎樣一雙睿智且充滿慈愛的目光,才能夠從深山亂石堆裏,一眼就遇見這方神龜巨石。這塊巨石跋山涉水而來,盤踞于丹青湖一角,守護着畫村的日日夜夜,也守住了一方人情和古風。

徜徉在村莊深處,映入眼簾的是依廬陵古風而建的一棟棟方形建築。四周靜謐幽雅,綠蔭掩映,彷彿世外桃源。落戶於此的是手執畫筆,面容憨厚的農民畫家,他們是田北最忠實的夥伴。和畫家的閒聊中,分明感受到他們難以抑制的興奮之情和幸福內心。的確,縱使畫家有着極其浪漫的稟賦天性,也不足以預料自己能走進一個現實的桃源仙境,能有如今的愜意生活。陶淵明在魏晉構建一個令人神往的化境,不過是虛夢一場,夢醒則物散,再也找不到重返的路口。眼前的田北則是智者賢人打造的現代古村,只要你喜歡,無論你來自哪裏,都可以盡情在這裏撫琴作畫,休閒觀光。

正當我準備返程的時候,一羣來自吉安陽明小學的小朋友在幾位老師的帶領下迎面走來,其中一位老師曾經在萬安工作過,和我熟悉。見到我,她甚是高興,拉着我向孩子們介紹,說我是個作家,末了,還硬要我現場給孩子們誦一首詩。我實在拗不過,憋紅了臉,接過老師遞來的話筒,給孩子們讀了這麼幾句:

“冬天的風

吹在田北的天空

一點也不冷

走進村莊

我們學畫,摘菜,嬉戲

這裏是色彩的世界

這裏是藝術的天地

這裏是歡樂的海洋”。

老實說,我壓根沒有詩性的細胞。我也明知這所謂的詩,來得有多蹩腳。但掌聲依舊熱烈。孩子們稚嫩的笑臉,如一朵朵豔麗的花兒,在我心裏綻放。

從田北出來,已到晌午。日頭正豔。回眸望去,整個畫村映在明亮的陽光下,愈發顯得精神抖擻,秀麗風光。算來,在田北逗留的時間,已有近三個時辰,卻仍覺得意猶未盡。我想,這樣的田北,有理由相信,她的明天一定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