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世界還給奶奶散文

時間像一個牢籠，困住了窄窄的鄉間小道，鎖住了奶奶步履闌珊的腳步。奶奶一輩子都是個“囚犯”，而我試圖拯救。

那是一個梅雨天氣，周圍的空氣異常的冰冷，我的童年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被這樣的天氣浸泡着，以至於十多年來進過大大小小的醫院，毫無休止。天漸漸暗下來，廚房正中央那顆被油煙薰得發黑的燈泡像一朵月光花在夜裏慢慢綻放起來，從小奶奶就在這朵月光花下給我做我最想吃的東西，總覺得永遠也吃不完，應有盡有。

當夜都開始沉默，病魔找上我，折磨我其實就是折磨奶奶。父母爲了生計在外奔波，從小和奶奶一起長大，這一天如同過去痛苦的每一天。凌晨一點三十五分，奶奶想盡各種辦法，我依然高燒不減，最後揹着我走了兩個小時的山路去找醫生，一路上泥濘不斷，凹凸不平，風霜四起。那時我十歲，體重應和奶奶相差無幾，奶奶手裏握着一把光線微弱的手電筒，向前極速地邁着步子，恍惚地朝前。手電筒的光線打在潮溼的空氣中，像奶奶此時此刻的心情一樣焦躁和不安，我能清晰地聽到奶奶的腳陷進泥潭時踩擊水面清脆的響聲，同時能感覺到她從泥潭中把腳抽出來時全身在用力時的疼痛。我幫不了她，我的.病也未曾因此而減弱半分，我在奶奶的背上掙扎了兩個小時，奶奶揹着我在山路上掙扎了兩個小時，時間無情地慢慢走着。最終走到了醫生家門前，奶奶不顧一切地敲打着醫生家的門，邊敲邊喊，最後精疲力盡地癱坐在地上用無力的手指繼續敲打。最終有人憤怒地開了門，看到此情此景也就沒說什麼了。第二天醒來我感覺好了很多，發現奶奶在我牀邊躺着，披頭散髮像一個乞討的流浪漢。奶奶見我醒了就站起來準備去給我倒水，可沒想到剛邁出第一步整個身體就癱倒在地上，我下牀把奶奶扶到椅子上坐着，才發現奶奶的腳腫得嚴重，通紅通紅的，我頓時傻了眼，淚水從眼睛裏奪眶而出，奶奶這時安慰我說明天就可以跑了。第二天奶奶真的在我面前跑了兩步，我既然傻傻的信了，後來才知道奶奶的腳腫了足足半個月。

我時常會責怪爺爺，責怪他丟下奶奶。在父親十四歲時，爺爺就拋下奶奶和父親，去了另一個世界，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割捨掉這個世界上的種種牽掛的，但我恨他，恨他把所有苦痛都留給了奶奶。留下奶奶和父親相依爲命，轉眼三四十年。奶奶從花季年華走到兩鬢斑斑，把父親照顧長大，成家立業，然後又繼續把我們幾姊妹拖扯到青蔥年華。其實奶奶當時有很多選擇，可以找一個好人家改嫁，沒必要一個人承受那麼多苦痛和艱辛。當我慢慢地發現奶奶長矮了，我就異常的難過，曾經那個寬廣的肩膀再也背不起如今的我，我就問自己，我的依靠去哪了？

走多遠，奶奶都是我的依靠。而如今走遠了，我卻變成了奶奶的牽掛，竟成了奶奶的依靠。

小草綠了又黃，燕子去了又回，幾個秋天重複輪迴，幾場新雨換了舊人，斗轉星移，是奶奶讓我知道了一個美麗的名字——遠方。是她讓我知道遠方有故事，有風景和故里，也是她把我送上火車，送上飛機，送上不同的旅程。可是，奶奶自己卻從沒走出過小鎮，她走不了也不想走，她說她熱愛那片土地，那裏有她的世界的全部，還有我爺爺的墳墓。

我拯救的亦只有我自己，荒蕪至不可說的，是苦楚留在黃昏路上的痕跡帶給奶奶深不見底的傷痕和烙印。曾有無數人讚美外面的世界，我也在其中等待每一個天明。等黎明到來，奶奶，我把世界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