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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事流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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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事流年散文

兒時,我的花事,很世俗,也很功利。

冬凍漸消,春風吹來,花信隨期而至,應接不暇。野生的,多爲草本,田壠地溝邊,叢林麥田裏,池塘渠堰旁,花兒一茬接一茬,次第開放,直到深秋。而木本的,多爲農戶種植在房前屋後的果樹,豔豔地開,應時而謝,夏初便多沒了消息。

印象最深的是桃紅李白梨花如雪,其前則是櫻桃花,其後還有杏花。看花時,也喜其豔,感覺得到它與葉的不同,心裏有不同於隆冬時節大雪封門的快樂。但體會不到花之美,期期然掂記着的,是花期之後的果實。春花謝了,花瓣委頓,零落成泥,並不傷感,反有欣喜。看着花蕊結成小小的果實,看着果實由小及大,由生而熟,內心那份期盼越來越濃。及其終至入口,哪還記得花的模樣,滿心滿意的只是饕餮。桃紅李白梨花如雪之所以記憶最深,並不是因爲花期順序,而是吃其果實最多,桃之香潤,李之厚實,梨之甜而多汁,是兒時最愛。櫻桃、杏少,吃得不多,記憶自然淡一些,只記着它們要開花,什麼顏色,什麼模樣,一點印象也沒有。

還有玫瑰,印象深刻。杯子坪大隊學校的操場上,原生着幾株玫瑰,經過父親的引種,規模日盛,終成操場圍欄。花期一到,花開滿校,花香撲鼻。每有夜雨,次日晨起,我們兄弟姊妹便去採摘初開的玫瑰。母親將玫瑰洗淨,去掉花蒂、花托、花蕊,只留花瓣,醃以白糖,封於瓷罐。大年初一,湯圓面和好,銻鍋裏水開,乃開瓷罐。封紙一揭,玫瑰花香甜膩膩溢出,引得我們嘴裏饞蟲四竄,涎水成泉。等母親將玫瑰糖餡湯園一一添入我們端着的碗裏,我們哪等得它涼下來,筷子到時,嘴已咬啃,往往被燙得張口哈氣,咧嘴呲牙,醜態頻頻。

阿來寫過一本名爲《植物的理想國》的書,從蠟梅開始,到芙蓉結束,按照花期先後,敘寫了幾十種成都花木。其文字疏朗俊逸,親切柔和,溫馨溫暖,與花的品性,與文學藝術裏花的意象相匹無間。雖時有植物學上相對專業的描述,但更多的卻是個人意趣與人文書寫,讀之無植物譜的.單調與枯燥,多文學的舒展與會心。

我的花事,與成都有着深切的關聯。

上世紀八十年代,在成都讀書。一日,至望江公園,見一樹高聳,葉厚花肥。其花潔白如玉,了不瑕痕。看介紹,知是玉蘭。這花,以前在書裏見過名字,從未見過真形。當日一見,心頭一顫,一下子神飛意馳,不知何所駐。覺得這麼淨白的花朵,與淨白的花朵相匹的高貴的名字,哪是山野村落應該見到的,它就只適合生長在成都這樣的大都市裏。那時日,正是文藝青年的年齡,看到這樣冰清玉潔的花朵,突然地對花有了一份脫離世俗功利的感覺,從花裏體味到了一絲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意蘊。

因爲玉蘭,喜歡看花了。來年春上,跑到獅子山去看梨花。穿過川師校園,見到一片花海。花海里,梨樹下,許多大學生席地而坐,十人一圈,八人一夥,喝酒吹牛,談天侃山,唱歌跳舞,氣勢飛揚,令我這個讀離職的小學老師自愧不如,自慚形穢。當年對梨花的印象已經記不起來,只有對獅子山的不屑依然在心:這麼一個土包,就能叫山?深秋,還到百花潭公園去看過菊展,蹲在一朵碩大的菊花旁,傻呆呆地拍了一張照,黑白底色,映襯着年少青澀。但對菊花,也沒什麼更深刻的記憶。

讀了戴望舒的《雨巷》,一下子喜歡上了名爲丁香的花。那個有着“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的姑娘,一下子攫獲了我的心。那時,孤陋寡聞的我並不知道,早在唐時“丁香結”就被用來象徵人們的哀愁,“丁香”並不僅僅只是植物、花,它早已成爲中國文學裏的一個意象。我連戴望舒的《雨巷》也沒讀明白,卻依着自己的理解,將姑娘與丁香聯繫在一起,真希望如詩中所寫的那樣,“逢着一個,丁香一樣地,結着愁怨一樣的姑娘。”到今天,我也沒見過真的丁香,我不願意見;或許見過,但不願意記着。丁香,是我最喜歡的花,但我喜歡的丁香,是《雨巷》裏的丁香。

在我這裏,有時,花分爲高貴、世俗兩種,前者比如玉蘭、丁香,後者比如桃花、李花;有時,花又分爲現實、意象兩種,前者應時開放,物候中節,後者翻書可見,動念即至。

我的花事,零散錯亂,難成系統。

識得梔子花,已經結婚。暑假期間,我放假在家,天天下廚。一日,妻子買回一束印花,插於花瓶,其花白而豔,其香濃而厚,問,才知是梔子花。那束花養在花瓶裏,存活將近一週,其間滿室生香,家增溫柔。我性喜歡散淡,嫌其香太濃,說於妻。不幾日,妻另買花一枝,依然潔白,只花形略小於梔子,香氣幽幽,淡雅宜我。問,知是茉莉。後見許多青春少女,懸兩枚於領口,擦肩而過,幽香拂鼻,令人神清氣爽,心生溫馨。

種過月季。碩大的朵,復瓣重疊,深紅色,開在綠葉叢中,自有一番風韻。好幾鉢,置於窗臺,前後交疊,東西錯落,爭奇鬥豔。每天回家,站在花前凝望,花雖無語,我心自漾。

現在,窗臺上有一盆君子蘭,是家裏唯一存活、每年開花的植物。這花,已經十來年了,分茬給朋友都不知有多少盆了。花開綽約,大氣凜然,花瓣色澤粉紅,越到頂端越鮮豔。其花婷婷玉立於厚重的葉間,微風過而不爲所動,陽光照臨泰然自處,儼然謙謙君子,端莊雍容,風度翩翩。

讀書,經常遇到花。很奇怪,我無法將古詩詞裏的花與實際的花聯繫起來。“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知其寫的是梅花;“花中不兒女,格外更幽芬”,知其寫的是蘭花;但經常見到的梅花、蘭花,哪有詩中那麼美?“亂紅飛過鞦韆去”、“林花謝了春花”裏那紅,肯定是花,但是什麼花呢?我不知道。就連“杏花牆外一枝橫、“杏花春雨隔江南”裏的杏花,也無法與我身邊每年結果的那杏花聯繫起來……這些承載着古文人寓意、寄託的花,一直存在於書中,存在於我的想象裏。尤如月宮裏的嫦娥,長髮飄飄,衣袂飄飄,彷彿可見,永遠難見。

去年初春,聽說南壩聖墩山李花成片,值得一看,便跑了去。

春陽暖暖,石梯隱隱,道旁綠草遍山。拾階而上,先是氣定神閒,健步若飛;繼而氣喘吁吁,上氣難接下氣;後來汗流浹背,腿沉體乏,只想坐下。走了很久很久,花卻了無蹤影,正要泄氣回頭之時,轉過一個山頭,眼前一亮,青山頓變冰原。仔細一看,是千樹萬樹李花開。登上頂峯,俯瞰來路,滿山遍野,堆雪疊玉。黛青農舍,錯落其間,若夜月銀波中靜穆的小舟。山風吹過,樹動花搖,浪涌波翻,那小舟彷彿正隨浪起伏。其花的濃密、規模,令人震撼。

問村民:這麼大規模的李樹,李子可否銷得出去?村民說:這不是本地李子,是青脆李,又大又好吃,到成熟的時候,根本用不着去賣,自然有重慶、成都的車來拉。聽着,眼前的李花一下子消失了,滿山滿樹的青脆李掛在枝頭,正向我扮鬼臉。我一下子回到了兒時盼果成熟的境界,希望親口品嚐一下青脆李的香甜。

原來,自己的花事,不但兒時功利,今天依然功利;自己的品味,歷經半百,到知天命之時,還是庸常如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