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荇的散文

水是生命之源，大凡生長在水裏的植物總有一種靈性。先說直立的吧，荷花潔白，映出的是脫俗，散發的是清新；菖蒲窈窕，晃動的是生機，搖曳的是風情；蘆葦挺立，有強者的風範，懷智者的灑脫。再看臥伏的，菱葉舒展，盡收陽光，結出甜滋滋、脆生生的果實；芡實片翹，相互頂託，好似演繹欲擒故縱般的愛情。而青荇，就像一位做着香夢的姑娘躺在水上，任陽光撫臉，隨輕風微漾，安靜得沒有一絲的聲響。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躺在《詩經》裏的青荇，曾引來多少年輕俊生灼熱的目光！在清澈的水邊，一位周身散發香氣的佳人正輕輕撫弄着青荇，水面上蕩起陣陣的漣漪，晃動她窈窕的倒影，多麼美麗、浪漫的意境！怎麼能不讓他怦然心動呢？小夥子在不遠處彈起琴瑟，大弦嘈嘈如訴說，小弦切切似輕語，若能喚得佳人回眸一笑，便可慰足一生了。

“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條水草！”浸在康河裏的青荇，承載了詩人浪漫的想象。青荇從底泥中冒出來，葉子還沒來得及舒展開，便在水中搖曳出別樣的風姿。這是生命的呼喚，這是愛的期盼！到了“人間四月天”，詩人就能打撈出沉澱在康河水裏的那彩虹般的夢，他甘願做一條水草，在微波盪漾的康河裏，陪岸邊的金柳一起看雲影天光，最後只輕輕地揮一揮衣袖，便告別了邏輯與思辨，從此習慣了抒情，走進了意象。

記憶裏的青荇有的靜靜地躺在故鄉的池塘裏，有的搖曳在梅雨過後的涵洞前，有的飄香在農家的餐桌上，在感受她們詩意的同時，我們還能嗅出生態的情趣以及文明的憂慮。

老家地處蘇北平原上的裏下河水鄉，密匝的水系像一張巨網兜住了水鄉的四季景色，也網住了一個個玲瓏的村莊。老屋門前有一口十多畝的池塘，東側是一條直通長江的運河在終日不知疲倦地流淌。池塘與運河之間由一條明渠貫通。每年初夏，在池塘的水面、運河的淺灘以及明渠的深水處都長有一種葉形似心、碧綠髮亮的浮水植物，這就是青荇。

油菜花開的時候，大地生機勃勃，到處開着各色野花兒。嫣紅的是牽牛花，粉色的是野百合，藍色的是婆乃納，還有星星點點的白色的薺菜花兒。在藍天白雲下，蜜蜂嗡嗡地把春天唱響，振翼變換髮出各種悅耳的聲音，時而如輕柔的小夜曲，時而如雄渾的交響樂；蝴蝶在翩翩地舞，紅色的如火苗躍動，藍色的似靜夜沉思，黃色的就像皇后輕拂的裙裾。田埂上的巴根草緊貼着地面將莖葉肆意地朝四周伸展，很快就織成一張巨大的綠墊子，一直鋪向塘邊鶯啼蝶舞的柳林，延綿至春水漸暖的河濱。坐在池塘邊的垂柳下，近觀清澈的塘水映照出人影，遠看在雲影波光間一根根青荇依稀在清水裏搖曳，不由得再次默誦起徐志摩在《再別康橋》裏寫下的著名詩句。走下河灘只見幾隻水鳥旁若無人地扎着猛子在覓食，它們在採食水底的嫩荇。突然就聽得“撲通”一聲，原來有頑童向水裏扔了一塊泥巴，驚得水鳥“唆唆”地飛走了，就見青荇在水中隨波輕搖一陣。

到了端午，青荇如同天女散花一般地在水面上散開，橢圓形的葉子就像她們留下的腳印，一片荇葉一片情，一個腳印一首歌！那細長的荇莖從葉面伸到河底，如同琴絃被微波彈出初夏的旋律。一隊餐鰷魚在青荇間穿梭，一會兒遊向東，一會兒不知何故又猛然折回頭向西游去。若是遇到一隻在水面上爬行的水蜘蛛，它們就躲在荇葉的下面一動不動。細雨霏霏，荇葉上凝結的水滴像一顆顆透明的珍珠來回滾動，但很快就被從水裏爬上來的綠蛙踩翻了。端坐在荇葉上的綠娃看似漫不經心，一有昆蟲經過，它們便蹬開後腿，張着血盆大嘴一把銜住獵物，然後“咕咚”一聲躍入水中游向了別處。又聽得“譁”的一聲，是鯉魚在打挺，水面上頓時漾起一圈圈波紋，蕩得荇葉時隱時現。

梅雨季節河水猛漲，青荇像空中的風箏拉緊了根莖。一陣湍流過去，它們有的被連根拔起，如同遊子背起思念的行囊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故鄉，有的被淹沒在渾濁的'水裏終日不見太陽。這是青荇一生中最困難的日子，但它們憑藉自身的頑強在主莖上長出很多條鬚根，努力吸收環境中的營養，直到日照當頭才又露出欣然的模樣。雨還在刷刷地下，此時正是捉上水魚的好時機。乘一葉扁舟在河裏撒下絲網，在收網的間隙就坐在烏篷裏聽那雨點打在荇葉上發出“劈拍，劈拍”的聲響，這比“留得殘荷聽雨聲”更有一番意境。拉起漁網，只見網上白鰱似雪，剔去粘在網上的荇葉，任魚在船艙裏扭動、蹦跳，盡情享受收穫的喜悅。

七月，驕陽似火，青翠的荇葉上開出了一株株黃色的花。你可以說它們不是很美，但每一株都是金燦燦的。荇花直立在水中，像一隻只金色的喇叭面朝藍天吹奏起盛夏的激情。水面波瀾不興，像睿智的長者沒有一絲的表情。浮魚沉入了水底，水鳥躲在荷蓋下消暑，就連樹上的知了一時也失去了聒噪的氣力。四周一片寂靜，忽然水面上才傳來“嗤——嗤——”的聲音，只見一隊黃綠相間的蜻蜓俯衝直下。它們有的相互追逐，成雙配對；有的輕觸一下水面便旋即升起，留下一圈細細的波紋；有的振着雙翼乾脆就駐留在荇花上，像做體操似的在水平方向保持着平衡，直到另一隻蜻蜓搶佔了位置，才又騰空而起。

青荇不僅讓人產生詩意的想象，還可製成美味飄香在農家的餐桌上。水鄉夏日的清晨，河面上飄着一層如紗般的輕霧，一個個似水一樣的姑娘身披着彩霞，彎腰撥開岸邊濃密的茭白棵，壓伏蔥綠的菖蒲，一雙秀手飛快地採摘着青荇。青荇混合了她們的體香，碧綠的葉子襯托一雙雙白藕般的小腿，綠水映照出她們的笑靨，直讓人聞得、看得如癡如醉。荇葉可以用來清炒，加入適量的蒜泥味道更好；荇花可以用來熬粥，喝得人蕩氣迴腸；用開水將荇莖一焯，撈出水用麻油凉拌，可以用來佐酒。貧困是難不倒水鄉人的，水中有他們的生計，有水的地方就有他們的希望！

“荇菜所居，清水繚繞；污穢之地，青荇無痕。”如今水鄉缺水了，主要缺優質的水。水面上長着濃密的水花生，青荇都被擠得喘不過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