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活一團春意思散文

過大年了，忙碌着，揉着痠疼的肩膀，伸展幾回脖子，感覺好多了。一歪頭，窗外的樓角和樹枝雖是暗紅色和淺灰色，卻水洗一般清澈，陽光明媚，晃得眼睛眯起來，低了頭，笑意變成一嘟嚕一嘟嚕的耳墜子，稀里嘩啦、叮鈴啷噹地襲來了。

小弟來電話，屯裏正選村長，村民們踊躍投票，幾名候選人紛紛浮出水面，二輪選舉後，只有兩名候選人了，大家開始品評，比閱歷比能力比心胸比開拓創新的精氣神，一波三折，幾番醞釀，村長在濃濃的年味兒裏出類拔萃，就是小弟這個模樣的！幹練的，淳樸的，有些倔強的帶頭人！我聽了，長長地舒一口氣，村莊坐在土地上，我最願意坐在葦蓆子熱炕上，溫暖、踏實、骨子裏有說不出的舒暢。屋檐的冰凌子折射着明亮，晶瑩剔透，啪嗒啪嗒淌下水珠，開春了。嫂子家早早捲起半截炕的葦蓆子，挨挨排排擠着紙筒，盛了一撮黑土，小茶杯子樣，紛紛塞了種子。窗臺上的雪花不見了，外屋間鍋竈裏散着乾菜飯香，日日煙火溫潤，手指粗糙的撫摸。不久，小紙筒微微躁動起來，正拱出嫩嫩的芽兒，柔弱的，淡黃的瓣瓣葉。嫂子摘了圍裙，撣幾回褲腳上的塵土，便有土粒倏地滑落，人兒立刻清爽了。一擡腿坐炕沿上，隨手拽過煙笸籮，嘩嘩地捋平一條紙，拇指食指和中指捏起一匝菸絲，均勻地灑在紙槽裏，手指移動，慢慢地卷出一根細細的煙筒，捻到紙邊處，湊到舌邊添上點唾液，粘牢了。尖尖一頭叼在嘴邊，左手咔嚓一聲，點上火，一縷嫋嫋的嗆人的蛤蟆煙味氤氳開了。

嫂子是有名的.潑辣戶，在村裏搶個先機兒，佔點便宜，再憑力氣幹活，誰都說不出來個啥。本來繃着弦，打算這幾天找村裏理論，要回泥河的幾處荒廢魚塘，投上本錢，開發出來，多賺些收成。誰知半路殺出個小叔子村長，還向村民們承諾，村裏魚塘要公開招標，決不“走水”！看着二愣三豁子和大下巴們歡呼雀躍，嫂子爲難了，剛上任的官，得燒“三把火”，還真不能惹這小子，再說，他哥也不能讓俺這麼幹。嫂子深吸一口，那根菸忽地冒出藍汪汪的火苗，嫂子的指尖一夾，一甩，火苗就掉了，沒影了，接着扔了菸蒂，耷拉下腿，一隻腳把它踩沒氣了。麻利地轉身從牆上取了簸箕，到小倉房裏裝了滿滿一簸箕瞎苞米棒子，院裏小山似的苞米堆不見了，前兒，賣個好價錢。剩下這些，自家零星搓出粒子，喂架裏的小生靈子們。苞米粒子有些胖的有些癟的，從嫂子指縫間跌落，像過日子的心事，一個接一個。頭髮花白了，腰板不靈活了，窗框子被風霜雨雪浸久了，粗糟糟的。嫂子來這家時，小弟剛剛五歲，還穿着開襠褲子，大雪沒過鞋了，紅刺刺的小屁股上還掛着亮晶晶的水滴。

忽然，大哥貓着腰，抄着手，穿了柵欄門，急匆匆開門進屋了。催促嫂子快收拾，到村會堂開會，這小子要有些新的想法告訴大家，你可不許起刺兒，咱得支持他，剛開始，哪有那麼順的？嫂子疾步跟在哥哥身後，街口的大喇叭正在通知，嫂子笑了，這小子整出架勢了，有樣兒啊！嫂子擠進會堂，只有後邊的位置了，連忙坐下，細細聽着這小子鼓動人心的話。嫂子想着這些年過的日子，這小子不容易，四歲沒了媽，跟嫂子生活，別的孩子都不念書了，只有他一心一意上學，夏天曬得嘴脣乾裂，冬天凍成了冰人，就願意趴在地裏不起來，泥猴子一般，嘻嘻笑着，黑眼珠一閃一閃，聰明狡詰。高中畢業後考了農學院，畢業之後考村官，又來自己的村子競爭村長。嘩嘩譁，嘩嘩譁......一陣熱烈的掌聲，驚醒了嫂子，嫂子也使勁鼓起掌來，手掌都拍紅了。家裏炕上的小紙筒都是這小子幫着他哥弄的，教他哥經營自己的土地，種子遇到泥土就能發芽的，發了芽就有希望了，有希望了人才活得精彩。

我願意和嫂子在一起坐着，感受那些不失生機的過日子的勁兒。曾國藩說過：養活一團春意思，撐起兩根窮骨頭。多麼有意味的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