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草散文隨筆

兒時，家鄉的後山坡有一大片空地。

每到夏天傍晚，村頭村尾的老人都搬個小板凳搖着蒲扇聚在一起納涼，孩子們則都是團成一團在小道上奔着、跑着、跳着，就連呀，平時忙裏忙外的婦女們也都難得放鬆放鬆，圍坐在一起磕着瓜子閒聊些家裏的趣事兒。我呢，總愛時不時到這兒來呆在不遠處，揪揪一片片遍地隨風搖擺的狗尾草，聽聽老人的感嘆，孩子的歡笑，看看落日星辰。好不恣意！

我在這片空地長大，也在這片空地上結識，不，只能算是知道了阿丏這個人。

遇見他，是因爲狗尾草。那時我和平時一樣，一個人坐在沒人的角落，聽着身後熱鬧純樸，滿滿鄉味兒的嘮嗑聲，把玩着手中的一小撮狗尾草。“啪！嚓。”正靜靜享受夏日傍晚的微微涼意，一隻黝黑的，滿是泥巴的手恨恨地拍上我的手，一吃痛，手中的狗尾草掉落在遍佈雜草的土地上。我轉過頭，一張氣得通紅的黝黑麪孔在我身後猛地出現，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狗尾草，伸手捧起，嘴裏嗚嗚地喊着什麼。

許是這邊動靜比較大，幾個嘮嗑的老人看到這邊後急了，連忙向我招手：“囡囡，快點兒到這面來，別呆在傻子阿丏那面喲！”我轉頭望了望阿丏，他依舊盯着狗尾草，彷彿被人按下了定格鍵，沒有絲毫動作。後家的伯伯見我不動，一跺腳蹣跚卻快速地來到我旁邊，牽起我就走，還苦口婆心地叮囑我：“囡囡啊，離他遠一點兒內！不然是要被過傻氣的嘞！”我含糊地應了一聲，又忍不住轉過頭望那阿丏，他正跪倒在地上扒拉着泥，把那撮狗尾草輕輕地，輕輕地放進扒拉好的小坑，試圖再把它們種下救活。他的身後傳出了年輕婦女們輕聲的笑聲，老人們惋惜的嘆氣聲，還有些孩子們嘻嘻哈哈的笑鬧聲。但我，看着落日的餘暉印在他的面龐上，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的眼前卻有什麼微弱的光閃過了一下。

“這孩子也是個苦命的啊！也不知是哪家的爹孃那時捨得把這巴掌大的一個娃兒丟在咱這破地兒，”剛停下的人們瞧見阿丏彷彿又找到了話題，“是呵！據說，這孩子被發現時孤苦伶仃地躺在一堆毛毛狗上，都哭暈過去了！村裏哪家還有剩餘來養活他啊？拼湊費用後救回來竟還是個傻的.了。唉，苦命啊……”

我瞥了眼後面花花綠綠的一羣，不去聽那些村裏的長者說話了，就只管自己望着天。湛藍湛藍的天慢慢變成鮮豔的，血一般的紅，彷彿是吃人的猛獸向着地面上那微小的人張開了它的血盆大口，天邊的一朵一朵火燒雲化作了它那張揚揮舞着的利爪，偶爾略過幾只飛鳥，好似那野獸假惺惺的淚花……

“傻子阿丏，你可莫要把傻氣傳來了！成天就知道寶貝你那些破草，你若是要，那邊底下的一片片多着呢！可別賴在這兒擋路！哈哈……”一旁刺耳的聲音此起彼伏，轉頭纔看見一羣剛剛跑跳玩耍的孩子嬉笑着撿着地上的石子兒砸向阿丏。扭頭看向阿丏，彷彿習以爲常似的，也不理會，只管擺弄着他那狗尾草，只是聽到了那幾個孩子的話時，眼睛裏竟彷彿亮了一下。

天很快的就暗了下來，風也開始颯颯地刮，地下的狗尾草搖得厲害，發出簌簌的聲響。空地上的人也零零散散的散了，地上只剩下一片狗尾草和一地的瓜子殼。臨走前，我回頭看，卻看見阿丏一個人站在中間，出神地望着山坡底下，那神色，甚至讓人不曾想到，那是個村裏人認爲的可憐的傻子。

後來一連下了幾天雨，一連幾天空氣中瀰漫着腐爛的泥土的味道，一連幾天天氣低沉得讓人覺得壓抑。好不容易盼着了一個好天，跑到山坡上卻只瞧見一地彎着腰的狗尾草，幾隻蛤蟆在那中間慢騰騰地爬着，山坡上只有我一人的呼吸聲在空氣中盤旋着，盤旋着……

一連幾個禮拜我都沒在山坡的空地上看見阿丏，就連聚在一起談天說地的那些村裏人都沒有一個知道阿丏的行蹤，只擺擺手說過幾天又會自己出現的。我第一反應望向那邊的山坡底下，又迅速轉過頭來，不敢想也不願想。我怕，我害怕會在那底下發現一簇散落的狗尾草……

前不久，清明節回家掃墓，我又來到那片空地，那狗尾草長得那樣茂盛，一簇一簇，隨風搖擺。我忽得想起了什麼，拾起一小塊石塊，扔向那簇狗尾草，那狗尾草被壓了下，卻又擺了擺重新直立在風中雨中。我看着那狗尾草，不禁笑了，許是吧，阿丏便也是那狗尾草了……走時，回過頭來，那空地還在，那狗尾草還在，我想，那執着於狗尾草的人也一定還在……

你瞧，那狗尾草還在風中搖擺着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