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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廚房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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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五年四月二十五日,媽媽因爲一場災禍離開了我們。九年多過去了,媽媽去世前後的各種細節歷歷在目,我卻一直不能形諸文字。只因爲這個痛,深入骨髓,實在不敢碰觸。

媽媽的廚房散文

每次在文章裏寫到媽媽,我只能回憶她給我的深恩厚愛。

回想媽媽,最溫暖的莫過於媽媽的廚房。

廚房裏媽媽忙碌的身影,叫我們吃飯的聲音,還有她汗津津的笑容,現在對於我,有如一場剛剛醒來的夢境。媽媽彷彿還在眼前,現實卻隔離了浩蕩的陰陽。

在我的記憶裏,媽媽有過四個廚房。

最初的廚房,其實很不正規。那時候我們的家還在劉新,矮小破舊的一個瓦屋,後門處的一間偏房拿來做了廚房。我還很小,只記得牆角處用泥塊壘起個小竈,竈膛口堆着一些柴禾。正中是一個矮矮的木頭架子,架子中間擱置着一副石磨。

家裏有時要用石磨把一些糧食磨成漿或者粉末狀。那時爸爸把手搭在木磨架上推去拉來,石磨轉得“嗚嗚”響。媽媽的手靈巧地一伸一縮,蜻蜓點水一般,趁着磨架轉過去的瞬間把糧食喂進下料口。

那時候媽媽非常年輕,二十五歲左右光景。腦後扎着兩個小辮子,清秀的臉上專注地微笑着。

爸爸興致來了會唱起一首歌,歌聲高亢而豪邁,那些歌詞我記得一些,長大後才知道他唱的是《誰不說俺家鄉好》。

爸爸唱歌的時候,媽媽要麼跟着和幾下,要麼就用戲謔的眼神盯着爸爸說:“鬼叫鬼叫,像牛吼。”

媽媽的第一個廚房,我的記憶只有這些片段。仔細想來,這個簡陋的廚房,承載了媽媽火熱的青春時光。她對於父親對於我們兄妹,對於我們以後的日子,一定有過很多很多甜蜜而美好的憧憬。

因爲這個廚房就在屋子裏,竈膛裏火一起,每個房間都是嗆人的煙。後來,家裏建了第二個廚房。就在屋子的東邊,用一些簡易的磚木搭起個窄小的廚房。這個時候我又大幾歲,能記得很多事了。

年關近的時候,很多人來央求媽媽幫忙做酥餅。媽媽就在廚房裏擱上案板,像一個指揮若定的將軍,指揮前來的婦女稱出多少麪粉,放多少油打多少雞蛋。原料倒在案板上像一個雪白的小山,媽媽兌上水開始揉,身子隨着手勢搖擺傾斜,頭髮也會散到前面遮了視線。媽媽的兩隻手都黏糊着麪粉,就叫我過去,彎腰把臉湊下來,讓我幫她把頭髮捋到耳後。我的手指在髮際穿插,媽媽的頭髮是那樣的黑亮柔順。手指頭觸到她的額頭,清涼光滑,似有一層細汗。媽媽的笑臉就在我的面前,美麗而溫柔,眼裏閃着開心的光芒。

又香又甜的酥餅做好了,人家會反覆道謝,媽媽總是笑嘻嘻地說:“謝什麼,小事,拿回去吧,明年我還給你們做。”

在這個廚房,我和媽媽是有很多合作的,不只是幫她捋頭髮這麼簡單。有一年,家裏要熬麻糖了。這是一個相當複雜的工程,要起大早,媽媽需要個幫手。我積極報名參加。這一參加,就和媽媽合作了好幾年。

那個早上天沒亮,我被媽媽叫醒了。她一手牽着我,一手端着煤油燈。躍動的燈火中,媽媽清秀的臉龐洋溢着慈愛和喜悅。

來到廚房,媽媽升上火,吩咐我往竈膛里加柴禾。她就在竈臺、水缸和大小木盆之間來來去去忙碌。媽媽有了空閒,就過來竈膛邊坐下來,把我摟在懷裏,張開十指對着竈火取暖。媽媽的手指騰起灰白的水汽,在竈火的映襯下,十指纖細紅潤彷彿玉一樣透亮。北風在屋子外面恣肆地呼吼,我依偎在媽媽懷裏,慵懶而舒適。媽媽的懷抱,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暖最安穩的地方,再大的寒冷都不能侵襲。

到了下午,糖水在鍋裏粘稠起來,變成了糖稀。我們兄妹幾個在媽媽的身邊撞來撞去,拿着筷子去鍋裏挑糖稀吃。媽媽就會叫:“慢點慢點,小心燙到人,把糖稀去冷水裏浸一下再吃。”

把筷子頭上的糖稀在冷水缸裏劃幾下,很快就可以涼下來,一抿就到了嘴裏,甜甜的,軟軟的,好吃極了。

麻糖熬好起鍋了,涼一涼之後還有一道扯糖的工序。扯糖是爸爸的事。石磨的喂料孔裏預先釘上一根木棍,媽媽把糖稀往木棍上放。爸爸一手拿一根短木棍就開始攪拌拉扯。麻糖越加越多,越扯越長。扯糖是非常緊張吃力的.活,媽媽總是對我說快長大快長大,長大了替換爸爸扯糖。

每次家裏要打牙祭,媽媽問我們想吃什麼,我們兄妹都會大嚷大叫“煮包子”。媽媽做的煮包子外焦裏嫩鬆軟柔滑特別好吃。這麼多年過去,我們回憶起來,媽媽那雙巧手做出的煮包子便是我們最好的美食。媽媽去世後,我們再也不曾吃到過那麼好吃的煮包子。

後來我們家從劉新遷到王施,依然是一間瓦房,比在劉新的時候寬敞了一些。廚房在瓦房的後面。當時我念初中了,平時都住校,只有在週末和假期的時候才呆在家裏。

少年的我變得叛逆、懶散,不知道人生的方向,百無聊賴都不想去做家務。

那時候肚子吃到撐,過不了兩個小時就開始餓得慌。餓了就去找媽媽,告訴她弄點吃的。可她如果忙就會讓我等一會兒。餓極了的人特別不耐煩等。媽媽下廚房慢了,我再去找她的時候就會繃起臉,語氣也很焦躁。媽媽把熱騰騰的食物端過來,往往我的怨氣還在,接過碗的時候還給她一個臭臉。

再到逢年過節,媽媽在廚房裏忙不過來叫我去幫忙,我都用各種各樣的藉口推脫,只是要吃了纔會去廚房。

有一年,媽媽熬好了麻糖。那年我有十六七歲了吧。當晚爸爸有事不能很快回來,扯糖的任務責無旁貸地落在了我的肩上。還是那個石磨,媽媽把一根木棒釘在喂料口,一點一點地往上加糖。我拿着兩根木棒學着爸爸的樣子來回攪動拉扯。母子間親密無間的協作彷彿有一種魔力,讓媽媽的臉上出現了少有的欣喜。我也很受鼓舞,覺得爸爸不在家,我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於是很賣力地扯糖,一鍋麻糖扯下來,四肢百骸經絡疏通,我一臉的冷漠也換上了開心的笑。

如果有誰從門口經過,媽媽就把別人叫進廚房吃麻糖。喋喋不休地炫耀我會扯糖了,還是一個人扯下來的,沒有要誰替換。別人誇我懂事力氣大,她就歡喜得不住點頭不停給別人塞麻糖。

可惜,那時的我依然不能明白,積極地協作和溝通,是增進親情的最好辦法。

也沒有明白,只有丟開依賴心,一個男孩才能長大。

可惜,少年的心向往遠方,嚮往毫無羈畔的自由,不理解媽媽的艱辛和深愛,不願意受責任的掣肘,總是用冷淡和暴躁去對待媽媽。

我離媽媽的廚房越來越遠。

再後來,我們家做了平頂的新廚房,寬敞明亮,廚具齊備,用上了冰箱、電飯煲、液化氣。那一副石磨也拿去做了新廚房的基石。

但我卻極少在家吃飯,每天總是在外面喝得爛醉才肯回家。媽媽不厭其煩地給我留飯菜,我總是不勝其煩地斥責她多此一舉。我把媽媽的細膩體貼當成了負擔,竟然希望她少關心我一些,好像那樣會讓我心有不安。

偶爾一天在家吃飯,飯菜還沒有熟,我踱步到廚房,突然發現媽媽明顯老了。她的頭髮染上了歲月的風霜,臉色顯得暗沉,有了深深的擡頭紋,眼袋鬆鬆地垮下來,像長多了兩塊皮肉。身子也胖了很多,肩背看上去寬大得有些誇張,手臂因爲長期勞動變得非常粗壯。手掌枯燥粗大,和當年抱着我坐在竈膛前烤火的模樣已是天壤之別。

媽媽觸目驚心地老了,雖然身子骨還很硬朗,但長年累月艱辛地勞作,女人的靈秀被過早地打磨掉了。

已經三十多歲的我,驚覺自己極少回饋媽媽的深愛,痛悔自己極少有溫柔的言語去對待媽媽。

我開始改變自己。

我儘量回家吃飯,陪媽媽做一些家務,和她說一些輕鬆的話題。那一年,我破天荒記住了媽媽的生日,早餐的時候,我給了她一些錢,讓她去買點衣服。我讓她別太勞累,好好保重身體,健健康康地陪我們過日子。媽媽開心得手足無措淚眼婆娑。

原來我不需要做很多,就可以讓媽媽開心幸福。原來媽媽要的幸福,如此簡單。

在愉快地協作和溝通中,我也體會到了一種幸福,只有媽媽能給的幸福。那是一種懂得、感激和安寧,那是無論跑多遠、有多少成就、用多少酒精刺激也體會不到的幸福。

這種幸福,就在媽媽的融融親恩裏。

這種幸福,只有媽媽能給。

我以爲我可以做得更好一些的,我以爲我可以給媽媽更多開心和快樂的。

我以爲一切都來得及,一切都不算晚。

我以爲未來還有很多幸福的時光等着我們母子倆去共同渡過……

可惜,這樣的好時光不到兩年,媽媽遭遇了一場災禍,離開了我們。

九年多了,我依然不能描敘媽媽離去的慘烈,因爲那是我此生最大的傷痛,錐心之痛。

媽媽走了,再也不曾回來。我欠了她多少深恩厚愛!

媽媽,我的媽媽,兒子餓了,你也不管了嗎?你的廚房還在,你的老伴和子女還在,你的孫子孫女也在,你來給我們做一鍋煮包子好不好?

媽媽,如果有來生,我還要做你的兒子,我一定性格溫和努力勤奮,不讓你爲我擔心憂傷。

媽媽,如果有來生,我還要做你的兒子,每天回家吃你做的飯菜,每年和你一起熬上一鍋香香甜甜的麻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