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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無數山抒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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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默的子夜,寒燈獨對,夜氣凜凜。我憶起古典詩歌中的句子,像“山中一夜雨,樹杪百重泉”、“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心中就淵然溢蕩一種莫名的感動。離開西南部連綿逶迤的羣山,忽忽廿載有餘。每每中夜擁衾,或夢寐聯翩,山林意象,輒自來親人。爲山川氣息所浸潤者,他的心性和別處的人會有怎樣的不同啊。有的人,尤其是昔賢筆下所透露之消息,又是怎樣一種魂縈夢繞的情懷呢,人天悲憫,紙上所得,竟無殊故土。大山、深山、莽莽蒼蒼的羣山,則不免是精神的紐帶和心性的寄託了。人生有那麼多失意的地方,那麼多流着血、蘊着淚的隱衷,山中萬物及天籟對他又怎樣一種慰藉和安養呢。春天引發萬象的神祕,夏天則衝動、生機盎然,生命的力量怎樣顯現,不妨從每一聲鳥鳴中得到答案;秋天從容鎮靜,彷彿說,該來的來,該去的去;冬天會令人無端想到:是休息的時候了,人是需要休息的,人是會思想的蘆葦,人很脆弱,在這時就特別容易見出。

可憐無數山抒情散文

在俄蘇文學中,山林的氣質似乎比歐陸各國文學都表現得深異。契訶夫、屠格涅夫、蒲寧、高爾基等人筆下,流淌着的正是揮之不去的鬱鬱蔥蔥的森林和大山的氣息。在中國現代作家中,似乎也不難見出水鄉、海岸、平原的作家和深山出來的作家,兩者氣質文字的區別。曹丕《典論》論及作家的質性,“譬如音樂,曲度雖均,節奏同儉。至於引氣不齊,巧拙有素,雖在父兄,不能以移以子弟。”

而我想,山林對作家氣質的形成,恐怕也有浸透血液的作用吧。有人發現拙著《清涼賦》中幾乎首首與山林有關,而居然無一首寫到海。這個發現使我很驚訝,那幾乎是一種前定般的宿命。不料一日看到林語堂先生的《八十自序》回憶他的'舊時生活,時時提及山林山景對他日後創作思想,技法的決定性作用。他對柳樹、山塘和蔭涼的角落表示激賞,“看不出大海美在何處,熱愛羣山”,這一點與熱衷寫海的作家格調迥異。童年影響他的心性的大事首先就是福建南部的羣山山景。他在英文小說《賴柏英》中,特別提出了山地人生觀和平地人生觀,在個性和價值觀方面的的不同,是爲的論。

西南部大好山水,層疊如魅。昔年曾於溪畔獨坐,等到林籟四發,樹皆欲顫,其聲如野樂,聞之生悲。松岡鬱郁的原始林、混生林、因久受日光、竟成老綠,異鳥鳴啾其中,天籟奇靜,山中澗谷花多,香氣蓊勃襲衣,彌日不散,春夏花放,林裏更且粉圍四合,如受密雪所壓。觀流泉既久,見溪中急湍雖反激石磯作響,然其流程之每一連續瞬間則渺然一去不復返矣,人生時光,豈非與彼相類?萬古冥冥,其無涯也。

與山林密切相關的句子,“野花寒更落,山月瞑還來。”“寺遠僧來少,橋危客過稀。”“秋盡蟲聲急,夜深山雨重。”“花濃春寺靜,竹細野池幽”,記憶來襲,如靈似魅,不依不饒,大可爲先驗論作一腳註。“可憐無數山”,是深山所賜,也是靈幻文字所賜……於大地紛擾之際,足以寄慨,足以安神;於境界胸次而言,更有步步生蓮之況。尤其“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一聯,已之所欲言爲古人之所已言,人書饋我,我書奉人,反覆百十遍,筆落有靈,似星月涌出,草蟲雜作,彷彿旦暮遇之,而略無倦意。滄海橫流,世故變遷,其神韻仍在積澱增進之中。

舊詩之妙,乃在其綜合抽象具象,爲山水心靈之縮影,且將瞬間佳景與妙悟定型爲永恆,又合時代、人文、心情、山川天籟於一爐而治之。我輩去古人百載千載,卻不特消融隔閡,冥合心情,其意不可謂不厚,乃以山川、詩心爲靈媒。

人生如樹花同發,隨風而墮,高下窮通,命數大異,境況多歧;然則偏安文字者,苟全性命於亂世者,委實多得文字之賜。一代之制,王霸之跡,均可磨滅,唯舊詩裏面這一類文字,風雨晦鳴,異代知己,與日月天地同在,長存常新,爲活命哲學的別一種永久之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