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凌花絮語抒情散文

冬天，小的時候，我總是願意早早起牀，第一件事就是先把窗簾拉開。這樣做，不是爲了得到奶奶的誇獎，而是爲了觀賞玻璃窗上晶瑩剔透的冰凌花。

北方的冬夜是寒冷的，北方的屋裏卻是溫暖的。玻璃窗在這寒冷與溫暖的間隔中，孕育着朦朧的遐思，繪出一幅幅神奇的圖案。經過一夜的夢幻，在清晨曙光的陪託下，揭開薄薄的面紗後，便展示出一個美麗的寓言童話。

童年的孩子總是愛張開想象的翅膀，在自由思緒的王國裏飛翔。是啊，窗上的冰凌花會呈現出奇景異獸，有的像鳳凰飛舞，有的像猴子摘桃，有的還像老鼠偷燈油呢……

等我長大一些，想象力更豐富了，更精彩了。你瞧玻璃的上端伸展着一枝冰凌的芭蕉葉，那絲絲縷縷的美感，讓人彷彿聽到了南國的雨打芭蕉。在玻璃窗的中間好像坐落着仙境般的瓊樓玉宇，瑤池波漣，亭臺閣榭掩映其間。

如果仔細觀看，在玻璃窗的下邊還描繪着一幅湖光山色、船舫遊動的佳山麗水的國畫呢。隨着陽光的出現、推移，窗上的冰凌花也會不斷地變幻。高山上的樹枝漸漸地變成海底的珊瑚，水裏的鯉魚慢慢地化爲草叢裏的蟒蛇，寺院的金鐘緩緩地演繹成老農戴着草帽。

更令人驚奇的是，每天清晨窗上的冰凌花都迥異不同。今天是飛禽，明天是走獸，後天是海里的魚蝦……任你想象，任你欣賞。

讓我難忘而苦澀的是知青插隊時看窗上冰凌花的情景。

經過一夜凜咧呼嘯的北風，知青宿舍的窗角結着一層薄冰，令人感到寒冷的恐怖與威逼。然而，在嚴寒的玻璃窗上也會呈現出靚麗壯觀的冰凌花。當時我們都怕冷，便緊緊地裹着被，個個不願起來。於是，我把頭伸出暖融融的被窩，觀看着窗上奇異的冰凌花。顯然，天越冷，玻璃上的冰凌花越晶瑩、越玲瓏、越剔透。那窗上的冰凌花也會隨着人的身處環境而變幻，任憑人們去猜想。

我看見玻璃窗上出現的不再是花鳥魚蟲、奇山異水，而是一望無際的金色麥浪，是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是日出勞作、耙地耕田的牛馬，是草地上奔跑的羊羣，是一唱天下白的雄雞，是河邊追逐的鴨鵝。噢，我還能看到揮汗如雨、艱辛耕耘的自己……

盛開在玻璃窗上的冰凌花畢竟是平面的，不是立體的。有一年初冬，我在籠罩着薄氣濃霧的江邊發現了一片立體的、鮮活的冰凌花。秋天江畔生長的一片青草，有半人高，每棵都在上端結了一嘟嚕青黃的草籽，它們尚未成熟就被江邊的冰雪霧氣團團包裹着，並且隨着每天氣候的變冷，冰凌花漸漸地生長、綻開。它們像一雙雙戀人緊緊擁抱着。

望着它們真誠、相愛的倩影，我被這一對對天然雕塑的情侶打動了，耳邊猶如聽到了熱戀情人的親暱對話。

那一棵棵青黃的草籽彷彿在低聲地對冰凌花說：“謝謝你，把我擁抱得這樣緊。不然的話，在寒風中顫慄的我就會凍僵，就會枯癟。”

那一朵朵怒放的冰凌花也像細語纏綿地回答：“其實我知道，雖然你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憐憫，但是我更知道你渴求純潔、渴求溫馨。”

青黃色的草籽聽後似乎十分感動，於是羞澀地說：“從前，也許你和我的'情無法對接，也許你和我的心總是錯過，如今是上蒼賜予我們美好的姻緣，把我倆凝結在了一起。”

冰凌花被草籽的一片摯情感染了，於是虔誠地祈禱着：“我的愛神啊，請相信，在我心底冰花樣的土地上，生長着一片永不凋零的綠色青春。”

這片潔白無瑕的冰凌花，像一株株純真浪漫的天使，它們在寒風中爭奇肅立，紛然綻放，在冰天雪地的季節裏形成了一道獨特的美麗風景。

明代文人李漁曾將以下幾種花比喻爲四季之命：“春以水仙、蘭花爲命，夏以蓮爲命，秋以秋海棠爲命，冬以蠟梅爲命。一季缺予一花，是奪予一季之命也。”儘管這位文學大師在百花叢中精心挑選這幾種上品的花，然後又視其爲季節的生命，可無論如何他也沒有想到，在寒冷的北國還有一絲絲曠野氣息的、鮮活玉潔的冰凌花。

面對緊緊包裹的青黃草籽的冰凌花，我既驚異又感動。於是，慢慢俯下身子深深地嗅着，彷彿聞到了一縷清香的氣息。

這一束束經過速凍的青黃草籽冰凌花，比起鮮嫩的青草來，少了一些翠綠的輕浮，卻多了幾分透明般的厚重；少了一些文雅書生的懦弱，卻多了幾分剛毅硬漢的堅強；少了一些小家碧玉的豔媚，卻多了幾分大家閨秀的矜持；少了一些奴顏卑膝的屈躬，卻多了幾分冰姿潔晶的傲骨。

這，也許就是冰凌花的品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