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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煙火老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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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說它老,也的確是有些年頭了。它是一處古老的院落,上院正屋是四孔土墼壘砌的窯洞,磚掛窯面子的磚因年代久了,風化得呲牙咧嘴,表面已有了斑駁的痕跡,用指甲略微一摳,粉末就會在空中飛揚,迷住人的眼睛;勾縫的白灰早已變了顏色,成了灰白色,失去了起初的細膩;下院是東西廂房各三間,門窗雖已耕朽了,磚石倒還結實;三米寬的院子,全鋪滿了青磚,一片片青色的腐蝕趴在地面上,彰顯着它的悠遠,它是爺爺的爺爺傳下來的。

流年煙火老屋散文

父母在世的時候,我一年總會回去幾次。那時候孩子小,我們常常可以小住。自從父母離世後,屋子裏空無一人,就託給同村的舅舅看管。每年,我也只能在夏天的時候,回老屋看看,看看老屋似乎成了我不解的情結。

生活於凡塵俗世,平日裏總是被瑣事纏身,只有在暑假的時候,方可以帶着孩子回老家住一段日子,這個時候只能住在公公家。每年的假期,我總會安排出一段時間,有時候可以算得上是擠時間了。因爲孩子們暑假的時候,並不比上學輕鬆,要參加一些補習班,以便開學的時候不至於差別人太多。回去小住,一來可以讓久居小城的孩子們感受一下鄉土氣息,二者聊以寬慰我濃濃的戀土情結,最重要的一點,是給孩子的爺爺增添些許安慰,順便給他拆洗拆洗被褥,整理整理房間。

從小生長於田野之間的我,現在居住於那些水泥凝注的方格里,總是覺得生活裏欠缺了些什麼:是那份淳樸的鄉村氣息?還是那些空曠的視野?抑或是因爲父母雙亡,想找補回些那曾經溫暖的瞬間?總之,回公公家居住的這段時間裏,我一定會回我家看看。一直以來,和老公談起,我還是習慣把我的孃家稱之爲我家,把我們共同的家以及公公家稱之爲咱家。

公公家距離我家不遠,在我家村子的東邊。從公公家到我家,也就三裏地的路程。兩個村子間有兩條路相通:一條新加寬的國道,可以通到我家的村外,然後步行一段路,便進了村子;還有一條寬約兩米的田間土路,穿過兩個村莊的莊稼地,徑直地通到村子裏。通常,我會選擇那條田間小路。從公公家裏出來,我不想借助任何交通工具,只想用我的腳踏上回家的路,用我35碼的腳板,丈量着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邁開腿,一步一步地走在路上,踏實而溫暖,慢慢地感受着離家越來越近的欣喜,心底那股期盼的暗流不停地涌動着,時而舒緩,時而急促,總是催促着我的腳步。

從三裏之遙,細數着田邊蔥蘢的玉米杆,還有一隴隴甜脆水靈的茴子白,不覺,我已到了兩個莊子的分界線——右坪。這是一處地勢稍高的平地,向東回望,是我來時的路;向西望去,那就是我出生、成長的地方。不經意間,三裏之遙,成了三百步之遙。手搭涼棚,我已望見對面村莊的人家了,隱隱約約地還看到村口那棵大槐樹。那棵大槐樹的樹冠宛若巨傘,遮擋着頭頂的陽光,它粗壯的樹幹一個人是抱不過來的。那棵樹,曾經是我們衆多孩子幸福的瞭望塔。童年的時候,家裏的大人若出去久久不歸,我們便會爬上樹,向遠方望去,眺望我們的父母是否已經在回家的路上,如今,它只剩下納涼的作用了。現代社會的孩子,早已用不着爬到樹上翹首以盼,他們一個電話,便可以知曉父母的消息了。

一路下坡,三百步之遙,很快成了三十步之遙。我輕輕地彎下腰,採了一朵馬蘭花,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它有股淡淡的香味,穿過鼻孔進入了心肺。擡起頭,彷彿看見我家老屋子的房頂上,青紫色的瓦楞草在瘋長,房頂的炕煙囪裏,正冒出青色的煙,煙氣在空中繚繞、氤氳,卻不肯直直地衝上雲霄,惹得周圍的鄰居一陣議論。

夏天的時候,人們是不用燒炕的。家家戶戶只有竈臺的煙囪,在一日三餐前冒出青藍色的煙霧。而那個夏天,我家的老屋,卻破天荒地從炕煙囪裏冒出了青色的煙。那些煙霧,是我的爺爺弄出來的,他劈了一個廢舊的椅子在屋裏燒炕。因爲下雨,家裏沒有乾柴,而我——爺爺的孫女兒正被困在村子西南邊的樑上,被暴雨攔住了回家的路。

我和小五舅是吃過午飯出去的,給我們的兔子剜草。小五舅的哥哥姐姐都成家了,各自分門立戶,只有他和我的二老爺二老孃(二外公二外婆)生活在一起。而我,是家裏的長女,弟弟剛剛兩歲,家裏給兔子剜草的營生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我的肩上。說是舅舅,他也就比我大兩歲,只是輩分大了點。因爲年齡相仿,又害怕一個人出去寂寞,每次出去剜草,我和小五舅總會就個伴。

那天中午,我剛吃過飯,小五舅就來喊我,說他家的兔子斷炊了,沒草吃了,得趕緊去剜草。我喝了口水,不顧爺爺的阻攔,就挎着籮筐出發了。因爲怕曬,我倆還每人帶了個偌大的草帽。村莊附近的田地,我倆基本上都轉遍了。那日,我們走得遠了些。小五舅帶着我爬到樑上,身上的汗已經在流。我倆先坐在崖邊吹了吹風,把一身的汗落下去。隨後,我們找尋了半天,找見了一處草多的地方,趕緊手麻腳利地幹起了活。

“五舅,今天怎麼這麼熱啊?你看你看,西北邊的天上,好多雲啊!”我拿袖子擦汗的時候,看見天邊好多烏雲在翻滾,忙喊了聲埋頭幹活的小五舅。

“嗯,天氣好像不太對勁。別磨蹭了,趕緊剜草。”小五舅擡頭看了一眼,又忙着幹活了。

說實話,看着田裏那些肥嘟嘟的野菜,我倆都恨不能多生兩隻手,趕快把那些野菜都剜起來放在我們的籮筐裏,把籮筐填滿就可以回家了。

突然,一道閃電劃過,它的亮度超過了我們以往任何一次看到過的光亮,比我們那次看見高壓線火併的時候還要亮。接着,一聲炸雷在我們頭頂炸開了,震得我們耳朵“嗡、嗡”直響。隨之而來,豆大的雨滴落下,雨點頃刻間把那些密集的大豆葉子打得爆豆一樣“啪啪”作響。

我站起身來撒丫子就跑,小五舅着急地喊着我:“艾丫,籮筐,籮筐,這膽小鬼,別急啊,前面路邊有個避雨窯窯(農民爲了避雨,在土壁上鑿的很小的土窯洞)。”

聽見小五舅說有避雨的地方,我才放慢奔跑的腳步,接過他手裏的一個筐子。

我們倆一路小跑,鑽進了崖畔的避雨窯窯裏。窯洞不大,也就能放三四個人的樣子,旁邊還有兩個小土臺,方便避雨的人坐在上面。我們兩人一邊一個,分坐在小土臺上。小五舅還把籮筐使勁往裏拽,生怕外面的雨打溼了我們好不容易剜來的草。

那場雨,一下就下得鋪天蓋地,恣意汪洋。外面坡上的水開始順着溝溝壑壑往下流,一路合併,匯成了蜿蜒的小溪。

小五舅帶着我躲在避雨窯窯裏,看着雨柱把崖底的河面砸出無數的水泡,像一朵開了又謝的花。溼透了的衣衫裹在我的身上,不時地滴答水,我又冷又怕。我擔憂,我們怎麼下這道陡坡,怎麼過回村子的那條河?

小五舅勸慰我,說:“別怕,艾丫,有我呢,有我這男子漢,你怕個啥?大不了我揹你過河唄。”

漸漸的,小五舅也坐不住了。外面雨一直下,不時還有溼漉漉的泥土從避雨窯窯的洞口掉下來。我們看見崖底的河變得好寬,已經淹到了路邊的玉米地裏。我們來的時候,小河還很清,我倆提着鞋子就淌水過來了,現在它卻變成渾黃色,河面還漂着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

“五舅,怎麼辦啊?”我帶着哭腔問他。

“艾丫,別問了,我也不知道。”小五舅一直搓着他的手,然後兩隻手合在一起,放在脣邊,聽不清他在嘀咕些什麼。

突然,他側了側腦袋,又把手攏起來放在耳朵後,仔細地聽着什麼。

“艾丫,你聽,是不是有人在喊咱們?”

“嗯,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這該死的雨聲,太吵了。”我也豎起耳朵仔細聽着,空氣裏的確傳來隱隱約約的呼喊聲。

雨漸漸小了許多,我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冷,坐在土臺上直打哆嗦。小五舅站起來,把他的衣服給我披上。然後他站到洞口,朝外張望着。

不大的功夫,他猛然回身拽起了我,指着我們村子邊南圍子的方向喊:“艾丫,艾丫,你看,有許多人,那把油布傘下的,肯定是你爸,咱們南頭就你家有傘的。”小五舅着急地抓着我,都抓疼我了。

小五舅走出洞口,把手攏成喇叭狀,放在嘴邊,使勁地呼喊:“喂、喂、喂,我們在這兒。”一邊喊,一邊還使勁揮舞着他的紅背心。

我也學着小五舅的樣子,扯開了喉嚨喊着。

對面的人聽到了我們的喊聲,迴應着,讓我們別害怕,他們馬上來接我們。

看着對面的人漸漸散去,這時候雨也停了。小五舅對我說:“艾丫,咱下去吧,這紅膠泥(紅黏土)陡坡,他們上不來的,咱們下去在河岸上等他們吧。”

“咱怎麼下去啊?”我有點膽怯地問。

“別怕,咱坐下來,滑下去唄。筐子你不用管,我弄就行。”小五舅信心滿滿地指揮着我。

陡坡上的紅黏土,在雨水的滋潤下,像鼻涕一樣滑。我們倆只好一屁股坐倒,一前一後地拉扯着兩旁的草叢往坡下滑,藉以減緩下滑的速度。滑下坡時,兩個人渾身沾滿了泥,像極了倆泥猴子,還是紅泥猴子。

到了坡底,我倆看見我父親和二老爺,還有七八個男人已經站在河對岸了。

土黃色的河水變得很不寧靜,它們咆哮着,用巨大的力量捲起河岸上的樹枝,還有被衝進水裏的莊稼、瓜果,肆無忌憚地向下遊衝去。

他們一共過來了五個人,腰間都拴着繩子,並且連在了一起,留下的人在岸上牽扯着繩子。我父親揹着我,二老爺的大兒子揹着小五舅,另兩個人拿着我們的筐子。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邁着步,一步一步地往對岸挪。

看着洶涌的河水,我直暈,感覺整個人輕飄飄的。父親讓我和小五舅都閉起眼睛,什麼都別看。趴在父親溫暖的背上,我不再害怕。可那次卻把父親嚇壞了,他害怕雨水淋壞他體弱的閨女,害怕河水像沖走那輛汽車一樣沖走他的孩子。因爲在前一年,也是一場瓢潑大雨讓河水暴漲,沖走了一輛汽車連同汽車裏的兩個大人和一個孩子。那輛車和那三個人直接被衝到了下游的水庫裏,車毀人亡。時隔一年,人們每每談起,仍是唏噓不已。

我們一行人走到我家附近的時候,眼尖的小五舅看見了我家炕煙囪裏冒出了陣陣濃煙,他扯了扯我的袖子,指給我看。

“爸,咱家怎麼了?”我有些不解地問

“哈,艾丫,可別說了。雨來了,你爺爺着急得要死,催促着你爸去找人,你爸村子周圍喊了半天,找不見。你爺爺挨家挨戶地找人讓幫忙,我們說你和小五子肯定找個地方避雨了,他說是怕河水把你們沖走,要我們去南圍子守着。人家小五子的爹都不急,你說,你個女娃子,他着急得那樣!”還沒等我父親回話呢,快嘴的福慶叔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溜,“你家呀,你爺爺給你燒炕呢,說是他的寶貝孫女一定冷壞了。”

轉過了彎,便看見爺爺扶着門框站在那裏,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回來的路。我扔下他們,雀躍着跑到爺爺的身邊,扯着他的袖子,說:“爺爺,我回來了。”

“唔,冷壞了吧!快回家暖暖。”爺爺牽着我冰涼的手走進屋子,幫我換下溼透了的衣衫。

他沒有責備我,一句責備的`話也沒有說。炕洞裏,木塊“噼噼啪啪”燒得正旺,火紅的火焰一直往炕洞裏鑽,屋子裏熱烘烘的。剛剛還哆嗦着的女娃很快就暖了過來,心情也愉悅了起來。我看見爺爺偷偷地抹了抹眼淚,回過身來的時候,他微笑着遞給我一碗冒着熱氣的紅糖姜水。

爺爺什麼也不用說,也不多說,可我知道,我就是他掌心裏的寶,是他的命根子。

母親身體不好,有嚴重的關節炎和氣管炎。爲了減輕父母的擔子,從斷奶開始,我就一直和爺爺住。小的時候,總是依賴爺爺,有的時候淘氣,就會惹母親生氣。爺爺總是會說:“艾丫,你長大了,應該懂事了,要心疼你媽,她生了你,已經很不容易了。”

知道我喜歡看書,年邁的爺爺總能想出辦法來。父親終日忙得團團轉,一家子的生活用度就壓得他心力交瘁,他是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來管我這些的。爺爺手巧,就編了筐子去集上換錢,換的錢一部分貼補家用,一部分替我淘書。

爺爺從小教育我,做人做事要知足。聽着爺爺的教誨,傳承了爺爺骨子裏的善良,我漸漸長大,學會了感恩:感恩生活,感恩親人。

我一路走,一路撫摸着我的記憶,不覺,已走到了大槐樹下。我和納涼的叔叔嬸嬸們打着招呼,他們的熱情洋溢在臉上,而我,虔誠地收藏了他們的笑容,希冀可以在某個時候閉着眼睛就可以想象的出。

走過大槐樹,轉過彎,已接近老屋。老屋的氣息在空氣裏氤氳,我已經嗅到了它的氣息,溫暖而潮溼。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是在三步之遙,看見老屋門樓的時候,心底會泛起陣陣潮溼,包括我的眼睛也不聽話,鼻腔裏總有一種酸酸的東西在涌動。“淚燭長明照寒窗,輕煙縷縷上瓦房”的詩句便會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曾經的印象就在我面前一閃一閃的。

拿着鑰匙打開房門的時候,我的視線模糊了,我彷彿看見母親靠在竈臺邊做飯的身影。她一直身體不好,在爺爺病逝後,她又成了陪伴我寫作業的人。

昏黃的煤油燈下,我坐在炕桌邊寫作業,弟弟在炕角睡覺,父親累了一天,早已在另一間屋子裏睡着了。母親就靠在被垛上,眯着眼看着我。有時候會縫白天沒完成的針線活,有時候就是單純地陪着我。遇上我的作業多,她手裏又沒有什麼營生的時候,看着看着就打盹。有時候我偶爾回頭,看見母親雞啄米似地點了幾下頭,然後猛一下,她就坐直了身子,問我:“艾丫,我眯着了?”

“嗯,媽,你去睡吧。我寫完作業就睡了,不用等我了。”

“沒事,你喝水不?”母親問話的時候,已穿鞋下了炕,給我倒碗水,順便讓她自己的睡意消散。

母親只上過二年級,她看不懂我的課本,也看不出我作業的對錯,可她還是一直陪着我,總是等到我睡覺的時候她才睡。多年以後,我也養成了陪讀的習慣。不管多晚,我總會抱着一本書或是捧着一杯茶,陪着孩子寫作業,給他們倒杯水或者熱袋牛奶。做了母親才明白,母親的陪伴其實也是一種無言的愛。

炕上的鋪蓋我們一直沒動,回來的時候,總要拿出去晾曬晾曬,抖抖灰塵,這樣容易給我們造成一種假象,父母只是出了遠門,我們的家還在。房子是個很奇怪的東西,無論簡陋還是豪華,只要成了你牽掛裏的一部分,它就活在那兒,有呼吸,有聲響,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磁力場,讓你願意置身其中,神閒氣定,就連院子的牆角里不知道何時冒出來的一株青草,似乎精氣神也抖擻了起來。我的潛意識裏,站在老屋的房間裏,撫摸着斑駁的傢俱,就是回了家。

正屋的櫃子上,那對繪着“五子攀桂”圖案的花瓶靜靜地站在那兒,那個被我用鐵銼砸下的豁口還在瓶口顯擺着;右邊的相框還在,我們的照片還在,父母的唯一的一張合影也還在,缺失的只是我們的身影。就像樹大了要分枝,鳥兒大了要離巢一樣,我們這些孩子,在父母的哺育下漸漸長大,有了我們自己的家。如今,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可不論走到哪裏,走得多遠,老屋,仍然是我不變的牽掛,是我鄉愁裏鑲嵌着的魂。有關老屋以及老屋裏的人,留下的那些記憶的碎片,通常會還原成一個一個的細節,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潮溼着我的內心。

或許,老屋就是一本貯滿情與愛的書,翻開任一頁,都會找到生命之源的溫暖,讓我隨時隨地想起來的時候,它仍是那麼溫暖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