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豆子的散文
記得1959年的那個秋天的早晨，鄰居李阿姨神祕兮兮的來找我娘。低聲說道:“大嫂子你撿豆子去不？我昨天路過一片地，還差一小塊就割完了，今兒要去了準能撿個實惠的！”“離咱家多遠哪？”。“不遠，就在大橋東，下了大橋走不多遠就到了”。“今個身子不太方便，天又不好俺就不去了”娘民國時期被裹過腳，走路可不像我們這些大腳板人那麼自由自在。“那你不去俺和狗剩子去，我沒告訴別人，那疙瘩地人多了還能撿個啥了”。“媽，狗剩去我也去！我自己去撿點豆，回來給我們炒點豆子吃多好啊！”
那個年代家家糧本上按人供應那27、5斤糧食根本就不夠吃。因爲沒有副食品，幹啃窩頭。哪像現在呀，每頓魚、肉、蛋、菜、花樣翻新擺一桌子隨便吃。那時我們要是饞了，餓了就會央求娘給我們炒點黃豆吃。但黃豆也是按人口供應那幾斤，還留着做大醬呢。那是一年就飯吃的鹽醬。這麼好的機會哪能錯過呢。我一聽狗剩子去，我也活了心，他能去我就去。我纔不服那羣小蛋子們哪。那時候一個大院的孩子們多，不管大幾歲小几歲的都直呼小名。
狗剩子是李姨家的大小子，身下還有兩個弟一個妹。那年他9歲我8歲，只因爲要看弟弟妹妹，到了上學的年令也沒上學。他很少出來和我們一起玩，像個小大人兒，把弟弟妹們看在自家屋裏就在大炕上玩。幫大人抱柴生火，娘總是跟我誇他。我自然也不服氣。我這回自己去多撿點豆子，讓娘看看小小子能做的事小姑娘也不差事！“恁遠的路你去幹啥？狗剩兒是小子有勁，你個小瘦猴能走動啊？”李姨不屑的瞥了我一眼說。她常和我娘唱一個論調，不喜歡丫頭片子！不說便罷一說我還來勁了。“我就去！你家狗剩子能去我就去！”娘說：“你願去去吧，就當玩啦”。娘隨手給我拿了一個姐姐用過的花格子布做的書包。那時沒有賣書包的，都是去百貨商店扯一尺多布，自己裁了，用手針縫個敞着口的袋子，再做兩根布帶子縫上，往左肩或右肩一挎就是一個挺好的書包。而且大孩背過二孩背，壞了打個補釘。這個書包是二位姐姐用過的舊書包。娘笑着說“你就撿這一兜就行啦”“再拿根繩，撿它一大捆揹回來”！李姨說。其實娘也沒指望我能撿多少豆子。但還是給我找了根繩子放在了書包裏。我朝李姨做個鬼臉，樂癲的跟着走了。
呵，還真的挺遠。還要過一座大鐵橋，水流挺急李姨回頭看看我：“我領着你走啊，走動了不？”“走動了”。我見狗剩子在前面匆匆走着，我就急急的跟了上去。我纔不讓她看不起我。
呢！丫頭也不會輸給你家那臭小蛋子！平時那羣小子們喊我們小丫頭片子，我們就一定再加個臭字，回敬他們：臭小蛋子！
下了橋遠遠看那地裏社員們還在割豆子。地邊有幾位婦女和老人在那坐着，一看就知道是等着撿豆子的人啦。“這還沒收完呢？不讓撿哪？”李姨走進人羣向一位大媽搭訕着。“沒呢，快割完了，看這天懸，哪別下雨呀”。“可不是咋地遇這麼個天”。哎呀，可真是的，沒一會兒這老天果真是下起了毛毛細雨。只見社員們忙忙碌碌的裝着車，那車一走這撿莊稼的人就都活躍起來。
李姨衝我說：“三丫頭快撿去吧”我很興奮，雖然沒有家人跟着，可撿多少都是我的成績，一定多撿點讓娘高興！還好，小孩子眼尖手快，那個小書包漸漸裝滿了豆萁，我瞧着李姨和狗剩子，已經走出去了好遠尋覓的那個歡！
這時雨漸漸大了，衣服頭髮都淋溼了，可是這羣人們就頂着雨撿，沒一位回家的人！撿吧，書包滿了，還有繩子呀。也不知撿了多長時間我撿了好大一抱！自知撿多了也背不動，就想回家了。“李姨，我想回家！”我喊了起來。任我咋喊也不見迴應，遠遠見那娘倆根本就沒有回家的意思。我覺得冷了，我自己回家！但我不會捆哪！又喊，這時一位好心的姨過來問：“咋啦，喊你媽聽不見哪”。“跟我李姨來的，我想回家，不會梱捆兒！”“自己回家找着道了啊，我幫你捆上，我也不撿了這雨也停不了，明兒再來撿”。“找着道了，奔大橋就一條道！”那位姨轉眼功夫就幫我把豆莢捆上了，她幫我背好問：“咋樣，勒不勒肩膀子？”不勒，挺好的。”我衝她一笑，算是表示謝意了。我又衝着李姨的方向喊了一聲：“李姨！我回家啦！”密密的雨線把遠處的人塗得影影綽綽。冷瑟的童聲被淹沒在秋雨霏霏的曠野裏……
土路已經泥濘，娘給我做的千層底的布鞋沒有鞋帶，顯然是不跟腳了，一走一趿拉，好不容易走到了遼河大橋。來時跟着李姨走，沒覺得怎樣，等自己過大橋的時候可慘啦！鐵橋上的木板被澆得溼漉漉的，低頭看橋下的水似乎比來的時候水流急了些，水上漂浮的枯草，翻卷的細浪，真是越看越怕，好暈哪！那姿勢好像怕踩了地上的毛毛蟲！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我不由的瞻前顧後的巴望，怎麼不來個人哪！還好後面趕上來位大伯見我踟躕不前的樣子便問：“咋了，小丫頭？害怕了？我點了點頭，眼淚和着雨水一塊流了出來。：“哎，你媽呢？怎麼自己走？”“我媽沒來，和李家大姨來的，她們還在撿呢。”“沒事！別害怕！別往下瞅！往前看！小丫頭就是膽小，別說你還挺能的！撿這些豆子！走吧，跟着我走，別往下看！快點走，要是來火車你更怕啦！”我點了點頭答應着。心裏熱乎乎的。有人給我壯了膽果然不怕了，瞧着前面跟着大伯走。
一會兒，大伯回頭看看我說：“不怕了吧？”“嗯”。”我自信滿滿的應了一聲。再也不往橋下看了。雨還在嘩嘩的下，大伯急急的走了。
咋個小孩子走的也是慢。再說走恁遠的路又撿了半天豆子着實是累個夠戧。眼見那大伯遠去的背影，又害怕起來，快走！可別來火車。唉！真是怕啥來啥！遠遠的就聽見火車氣笛的長鳴。回頭看看那火車頭噴着白煙開了過來。
我趕緊小跑着去尋前面那個“救命鬼”其實那是大橋設置的“避險平臺”那個時候我們也不懂，不知聽誰就這麼個叫法。好在火車還沒進大橋我便躲了進去。
我心砰砰的跳着，無助的緊靠着鐵欄，捂上了耳朵，眼見着火車猶如一條黑色的長龍，帶着一股涼風衝了過來，整個大橋都顫動起來。我頓時閉上了眼睛，挨着這可怕的時刻快些過去。好長的一列車，車頭過去了，好像沒都麼可怕了，我慢慢的睜開好奇的眼睛，看着車上拉的各種物資。大油罐最多，有筆直的松木，還有用綠油布遮個嚴嚴實實的也不知是什麼。人常說，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嘿！一塊石頭落了地，再也沒什麼可怕的事了。再走二里地就到家啦！衣褲溼了個精透鞋子成了泥猴！
“娘！我回來了！”“哎喲喂！你可回來啦！我到院裏看了幾遍了，下雨就回來別撿啦！哎喲喂，我老閨女還沒少撿呢！撿這麼一大捆！半道沒歇歇，肩膀子勒疼了吧？我看看，哎呀勒血印了。你李姨幫你捆的.？咋地，她還沒回來呢？你自己回來的？”“喊她也聽不見，撿多了我也背不動！在那挨澆啊”我理直氣壯的說，“行了，行了，回來了就好！怕你自己害怕嗎，你走了我就後悔了！這個天氣不該讓你去的！也沒白去撿這麼多豆子，明扒了給你們炒點！媽給你弄碗紅糖水喝！可別感冒嘍！”
娘去外屋點着火，呼呼嗒嗒的拉着風箱，燒了一瓢開水，把放在箱子的紅糖拿了出來，給我衝了一碗紅糖水。那紅糖是爲誰傷風感冒，切片姜放根蔥頭治感冒而備的。平時沒病沒災的難得喝上一碗。隨後媽又把給爹做的淨面玉米餅子，用刀切開放大鍋裏煎熱了，給我端上來兩塊，勞作大半上午又累又餓！一碗紅糖水兩塊“小竈”淨面大餅子，(那時貼幾個淨麪餅子給爹吃，娘和我們吃的餅子都要摻些野菜，很是難吃。)那日得到特殊的待遇，真是異常的高興！美美的填飽了餓的癟癟的小肚，躺在熱炕頭酣然入睡。
第二天娘剝了些豆子，在大鍋裏炒了起來，我一直圍前圍後幫娘忙乎着，我拉風箱娘炒豆，不一會兒滿屋的豆香味如同我臉上得意的神彩洋溢着。豆兒劈劈啪啪的爆響着咧開了嘴，娘又撒上些鹽水盛了出來，我建議給對面屋劉嬸家送去一些，因劉嬸也常給我們送些好吃的。儘管不多也是個心情。劉嬸自然是當着她家的那些孩子的面誇獎我一番啦！
那天中午我家餐桌上除了一碗蘿蔔絲湯，就是每人一匙炒鹽豆，當然是給我二匙了，餘下的放在了爹的面前。我只吃了幾個，飯後我又向媽要了一把豆放在衣兜裏，去院裏的小夥伴面前炫耀自己，嘴裏噴着豆香講述着撿豆的心得。小夥伴們只是盯着我手裏的豆兒，等待分予幾個給她們，那個時候的孩子們根本就沒有零時可吃，炒點豆是最好的零食了。
幾個小夥伴樂呵的伸出小手，隨後放在嘴裏咯嘣咯嘣的吃了起來，一個一個的細細的咀嚼着，淡淡的鹹味更增加了一份濃濃豆兒香！一臉陽光的小夥們快樂的分享着美味！我獨自享受着自己的勞動成果給大家帶來的幸福感！幾十年了，那一襲美美的豆兒香，時至今日回味起來，還香味猶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