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笑,有客到的散文隨筆

從前，覺得孩子是搗蛋鬼。

孩子出生了，小小的胳膊腿，皺巴巴的臉，啼哭不止。你不知道小小的孩子那腦袋瓜裏都藏着什麼，你聽不懂他們的哭聲，你煩躁，你懊惱，卻仍是將孩子抱在懷中輕聲哄着。晚間，睏意襲來，本準備睡覺了，孩子一哭，便再也沒有了睏意。

孩子總是從出生便折騰不止，好不容易長大一些，學會了走路，便見他們奔跑起來，腳步越來越快，家人愈來愈難追上。

後來，覺得孩子是賊。

大人買了些零食，總是在叮囑省着吃之前就被孩子一掃而光。沒辦法只得藏了些零食，卻不料下一次翻找時就不見了蹤影。孩子總是比大人更明白家中的零食還剩多少，更清楚哪些零食藏在哪兒，哪些零食更好吃。

只要家中有孩子在，那過年前買的的瓜子糖果，總也吃不到過年那天。

孩子上學了，回趟家，會將家中一切好吃的洗劫一空不算，還會打包帶走。

他們偷走了父母的青春，偷走了父母的牽掛，兀自奔向自己的新世界，很少回頭。

而今，覺得孩子是客。

孩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朋友圈，有了自己的夢想，有了自己的路，爲求學爲工作，常年在外很少歸家。家人刻意採買回家的零食存放在櫃子裏過了保質期，卻再沒人搜刮出來吃。家人炒了孩子愛吃的菜，卻很少見到孩子如從前那般欣喜雀躍。

孩子懂事了，家人難以找出理由來怨怪，偶爾的吐槽，也只是久違地玩笑。那略顯蒼白的.無話找話，只是家人想拉近彼此距離的舉動。

每個人都是從孩童走來，經歷不同的人生階段。擁有了自己的生活之後，離原來的生活便遠了。小時候怎麼也不願離開的家，竟是長大後停留最少的地方。小時候怎麼也不習慣接待面對的客，長大後，竟成了自己。

我奶奶常將一句話掛在嘴邊：火笑，有客到。

那是家鄉的老話，而我奶奶對那句老話深信不疑。

她不會打電話，更不會發短信，只在燒了火時聽到火苗陡然瑟瑟有聲，便會想着家中將有客到。

有時候我回老家，她見了我就笑：“前幾天聽見火笑了，我還在想是誰要回來呢。”

很好笑，她竟是指望着火苗來將散落的客人們召回，似乎火笑一笑，客人便會歸來。

從前，火笑了，她道：大概是你姑姑她們要回來了。後來，火笑了，她道：大概是你爸媽他們要回來了。而今，火笑了，她道：我就想啊，該是你們姊妹幾個要回來了。

有時候能聽見她坐在火邊喃喃：你們，也成了客人……

聲音飄忽，背影蕭索。偌大的屋子裏，只有那一簇明晃晃的火苗陪伴她。

有時候我在想，那簌簌晃動且瑟瑟有聲的火焰，或許是上天感覺到了老人對兒孫的思念而給予的慰藉。當我們陪伴不了她時，當我們照顧不到她時，在她心裏留下一個聲音：客人要回來了。

可是，我們從什麼時候開始成了家中的客人了呢?

是從不再毫無顧忌地調皮開始?是從只在家過寒暑假開始?是從一年到頭都沒回過一次家開始?還是對家人手心的溫度感到陌生開始?

是很少再跟父母家人打電話說自己近況那時候開始?是覺得家鄉很多角落都變得陌生那時候開始?是家人不捨得讓你洗碗做家務，不捨得清早叫醒你讓你睡到自然醒開始?是每當離開家時，家人都會替你拿着行李送你上車然後目送你遠去開始?

說不清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竟已不知不覺地成爲了家中客人。我們回家帶禮，我們回家客氣，我們來去匆匆，相聚短暫。

我們，竟成了客。

客從何處來啊，客從遠處來。

客往何處去啊，客往遠處去。

客人幾時歸啊，客，火笑便歸。